打谷场上，乌泱泱站满了人。
社员和知青们扛着铁锹、镐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等着队长分派任务。
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人缩着脖子。
陈江河站在知青队伍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沈清悦。
她站在人群边缘，离其他女知青有一段距离，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铁锹的木柄，指节有些发白。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肘部打着补丁，但依旧难掩她窈窕的身段和不同于寻常村姑的气质。
只是那总是微垂着的头，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小心翼翼、生怕惹人注意的气息，让人看了心里发堵。
陈江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前世，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她成分不好，很安静，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早早香消玉殒了。
具体细节，他当时忙于自己的愤世嫉俗和折腾，根本没去关心。
现在，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
因为那场荒唐的意外，他们之间有了斩不断的联系。
更因为，他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玉佩空间。
一种混合着愧疚、责任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李队长拿着名单开始喊人分组。
“张铁柱，带你们组去堤坝北头！负责运土！”
“王老栓，你们组去南头，清理碎石！”
……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不断有人领了任务，吆喝着同伴朝河堤走去。
“沈清悦！”李队长的声音响起。
沈清悦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应了一声：“到。”声音细微，带着颤音。
“你跟刘彩云她们一组，去西边那段，平整地基。”李队长指了指几个膀大腰圆的农村妇女。
那几个妇女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明显露出不情愿的神色。
跟个资本家的女儿一组，还是干平整地基这种需要力气的活，分明就是个拖累。
“队长，她那小身板，能抡得动夯锤吗？”一个叫刘彩云的妇女撇着嘴说道。
“就是，别活干不了多少，再累出个好歹，咱可担待不起。”另一个附和道。
沈清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死死抠着铁锹把。
李队长皱了皱眉，也有些为难。
他知道沈清悦体力不行，但活总得有人干。
陈江河看到这一幕，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不是故意刁难，而是现实。
在这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劳动力就是价值。谁都不愿意被弱者拖累，少挣工分。
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清悦被这样排斥。
他上前一步，对李队长说道：“队长，平整地基的活确实重了点。我这边土方量大，正需要个细心的人帮忙修整边坡，免得塌方。让沈清悦同志来我们组吧，这活相对轻省点。”
李队长愣了一下，看向陈江河。
其他知青和社员也看了过来，目光有些诧异。
陈江河平时虽然不算孤僻，但也很少主动出头，尤其还是为了一个成分不好的女知青说话。
沈清悦也惊讶地抬起头，看了陈江河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又飞快地躲开。
李队长想了想，觉得陈江河说得有道理。
修整边坡虽然也需要技术，但比抡夯锤确实适合女同志。
“行吧。”李队长点点头，“沈清悦，那你跟陈江河他们组去东段，负责修边坡。”
“谢……谢谢队长。”沈清悦小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
她又飞快地瞥了陈江河一眼，眼神里除了惊讶，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陈江河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招呼了一下同组的几个男知青：“走吧，咱们去东段。”
几个男知青虽然有点纳闷陈江河为啥突然帮沈清悦说话，但也没多想，扛起工具就跟了上去。
沈清悦犹豫了一下，也低着头，默默跟在了队伍最后面，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河堤上，己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夯土的号子声，铁锹碰撞石头的叮当声，人们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陈江河他们组的任务是负责一段十几米长的堤坝加固，主要是往现有的堤坝上培土加固。
几个男知青负责挖土、运土，陈江河负责指挥和检查质量，沈清悦则跟在他后面，用铁锹将运来的新土拍实、修整出平整的坡度。
这活看似简单，但要修得平整、结实，不留缝隙，也需要耐心和技巧。
沈清悦很认真。
她咬着嘴唇，一锹一锹地拍打着泥土，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手显然不是干惯重活的手，掌心娇嫩，没干多久，就磨得通红。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干着。
陈江河一边指挥着其他人，一边暗中观察着她。
他发现，沈清悦其实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他稍微指点一下边坡的角度和拍实的技巧，她就能很快掌握，做得有模有样。
比起旁边那几个毛手毛脚、只顾埋头苦干的男知青，她反而更细致。
只是她的体力确实是个问题。
干了不到一个小时，她的动作就明显慢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脸色有些发白。
陈江河看在眼里，心里清楚。
他趁着去检查另一段堤坝的工夫，走到一个僻静的土坡后面。
意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了那个军用水壶。
水壶里原本装的是凉白开。
他悄悄往里面滴了几滴空间井水。
井水无色无味，融入水中，根本看不出异常。
他拿着水壶走回来，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递给正在擦汗的沈清悦。
“喝点水吧，歇会儿再干。”
沈清悦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连摆手：“不，不用了，陈江河同志，我……我不渴。”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陈江河。
同组的几个男知青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陈江河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干活出汗多，不喝水容易虚脱。拿着吧，壶是干净的。”
他首接把水壶塞到了沈清悦手里，然后转身就去忙别的了，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沈清悦拿着那个还带着陈江河体温的军用水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喝？还是不喝？
几个男知青发出善意的哄笑。
“清悦同志，快喝吧，江河这是关心你呢！”
“就是，你看你脸都白了，快歇歇！”
沈清悦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抵不住喉咙的干渴，背过身去，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井水甘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
几口水下肚，她感觉那股疲惫和眩晕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连手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这水……好像有点特别？
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巨大的羞窘淹没了。
她赶紧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壶嘴，小跑着把水壶还给正在铲土的陈江河。
“谢……谢谢。”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完就立刻逃回自己的岗位，拿起铁锹埋头苦干，再也不肯抬头。
陈江河接过水壶，挂回腰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有帮助就好。
他不再看她，继续投入到劳动中。
有了井水的帮助，沈清悦下午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依旧吃力，但至少能跟上进度了。
收工的时候，夕阳西下。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
沈清悦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踉跄。
陈江河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走近了，才状似无意地低声说了一句：“明天上工，记得戴副手套。”
沈清悦身体一僵，没有回应，但头微微点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超过他，走到了前面。
陈江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不能急，慢慢来。
就像这加固河堤一样，一锹一锹，把基础打牢。
总有一天，他能改变这个姑娘的命运。
也能，偿还那份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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