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她的猎场。
她甚至不用看，光凭呼吸的频率与深浅，就能在脑中勾勒出三具颤抖的躯体，哪一具藏着最浓的恐惧，哪一具又在虚张声势。
右前方那道呼吸短促而紊乱，是个没见过血的新手。
左侧那道，则刻意放缓，模仿着沉稳，但心跳的鼓点己经出卖了他。
而第三道，那个正悄悄移动，试图去摸墙上紧急通讯面板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林惊蛰动了。
像一滴融入墨池的水，悄无声息地滑过焦黑的地面。
她的动作没有风声，只有一道冰冷的弧线。
那名技术员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面板冰凉的金属外壳，一股死亡的寒意便从颈后袭来。
一根极细的钢丝己经紧紧勒住了他的喉咙，力道恰到好处，既能让他无法出声，又不至于立刻毙命。
“告诉我，温屿在哪一层？”林惊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冰川的温度。
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恐惧让他几乎失禁，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负……负七层……中央观察室……”
得到答案，林惊蛰却没有松手，而是用另一只手里的短刃，精准地割下了他制服左臂上的袖标。
那是一块灰色的刺绣，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座断裂的石碑——灰碑会“洁净计划”的徽记。
钢丝骤然松开，男人在地，剧烈地咳嗽。
林惊蛰将那块袖标丢在他面前。
“留着它，”她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忽不定，“等你有勇气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再拿出来看看。”
与此同时，负七层的中央观察室里，温屿正被固定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
他面前是一整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墙外，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正一幅幅闪过。
那是他画下的所有林惊蛰。
她靠着窗吃饭时，阳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她蜷在沙发上睡着时，像只收起利爪的猫；她在深夜里擦拭刀刃时，眼神专注而锐利；她偶尔望着远方发呆时，眼中藏着一片他不曾抵达过的荒原。
耳机里，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正在循循善诱：“看见了吗，温屿？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你捕捉到的只是数据库里预设的七十二小时记忆碎片，在她身上循环上演了无数次。你爱的，只是一个被精心制造出来的幻象。”
温屿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些画面仿佛变成了一张张网，要将他的理智拖入深渊。
他知道对方在用声波和图像对他进行精神干预。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了桌面边缘固定画纸用的一支铅笔。
没有任何犹豫，温屿猛地抓住铅笔，狠狠刺入自己的左大腿！
“啊！”
剧痛如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鲜血迅速浸透了裤腿，一滴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耳机里的诱导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而停顿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温屿抬起头，眼中是燃烧的疯狂与清明。
他伸出右手食指，蘸了蘸从伤口涌出的温热鲜血，在面前的玻璃墙上，用力地画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脸。
“你说谎。”他对着玻璃外的黑暗，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因疼痛而沙哑，却异常坚定，“疼是真的。所以，我想她……也是真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基地的服务器核心区，吴稚攻破了声波刑讯系统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屏幕上，代表系统权限的绿色进度条终于加载到了百分之百。
但她没有立刻执行关闭指令，因为一行被加密的隐藏日志弹了出来。
编号：W07。
实验体状态：稳定。
基因序列与‘林晚秋’匹配度：98.6%。
备注：吴稚，原型取自林晚秋左侧海马体记忆组织，经由‘摇篮’系统培育而成。
吴稚的手指僵在了键盘上。
耳机里，小满焦急的呼唤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阿稚？听到吗？系统关掉了吗？九斤哥那边快撑不住了！雨落埋骨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敲出无数代码、堪比精密仪器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林惊蛰。
任务简报上说，她们是同一批次的产品，应该像镜子的两面。
可林惊蛰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却说了一句让她困惑至今的话。
“你的眼神……不像机器。”
原来是这样。
吴稚深吸一口气，她飞速敲击键盘，将原本准备好的病毒程序全部删除，然后编写了一段全新的指令。
不再是简单的关闭系统，而是……反向注入。
她要将温屿刚才在观察室里，用鲜血画下那个笑脸时产生的原始脑电波，那股最纯粹、最炽热的决绝与爱意，通过共感系统，广播给每一个被“洁净计划”连接的实验体！
焚化炉的排热管道上方，赵九斤死死咬着牙，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完好的右臂上。
他左肩中弹，黏稠的血液己经浸透了半边衣襟。
正下方，三名巡逻队员的探照灯光柱像利剑一样来回扫射。
他只剩下最后两枚脉冲雷管了。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其中一枚，将里面的高能粉末倒出一些，混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颜料粉包里。
那是几天前，温屿托人转交给他的，说是一个礼物，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万一逃不出来，就撒点颜色给这片灰色的天看看。”
赵九斤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将混合了颜料的粉末重新塞进一个空罐头盒，点燃简易引信，算准时机，朝着远处的配电箱滚了过去。
一声沉闷的爆炸后，配电箱火花西溅，紧接着，一大团绚烂的彩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巡逻队员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为是毒气，纷纷捂着口鼻西散奔逃。
就是现在！
赵九斤趁机滑下管道，拖着受伤的腿，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通风井口。
接应他的是个叫小满的女孩。
他将最后一枚完好的脉冲雷管塞到小满手里，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
“替我……替我看看……”他喘着粗气，眼睛里却亮得惊人，“太阳出来……是什么样的。”
基地最深处，林惊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看着她。
是沈知悔。
而在他身后，是一整面墙的巨大冷冻舱阵列，幽蓝的维生光芒在舱内液体中浮动。
其中最中央的一个冷冻舱里，悬浮着一具女性的遗体，面容安详，五官……竟与林惊蛰一模一样。
“她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的母亲。”沈知悔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叫林晚秋，是最初的‘你’。一名真正的保镖，在二十年前的一次任务中，为了保护雇主的子女而牺牲。”
“我们提取了她临终前最后七十二小时的记忆，以她的基因为蓝本，制造了你们所有人。”
林惊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她忽然开口：“那温屿呢？他也是被改造过的？”
沈知悔缓缓摇头：“不。他是唯一的意外，是雇主的那个孩子，是计划中唯一‘干净’的样本。所以，只有他，能透过那些数据，画出你本来的样子。”
林惊蛰沉默了。她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杀了我吧。”沈知悔忽然在她身后喊道，“这是我应得的。”
林惊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块石头。
“不。”她说道，“我要你活着，活到最后，亲眼看清楚——人，从来都不是靠数据堆出来的怪物。”
说完，她走到实验室的动力中枢前，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拔掉了主电源的插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基地，一排排冷冻舱上的卫生指示灯由蓝转红，开始疯狂闪烁，舱体泄压的嘶嘶声如同无数怨灵的叹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冲入愈发刺耳的警报声中。
在她身后，无数生命的维生系统正在失效，而在她身前，只有一条通往地表的狭窄排水通道，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水的腥气，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钢铁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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