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雪站在那扇厚重的、暗色金属质感的大门前，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片场的群众演员。门上方，是两个瘦金体的字——“兰亭”。这名字取得可真够绝的，王羲之当年“兰亭集序”的风雅，到了这儿，愣是被扭曲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奢靡隐喻。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高级商场一楼化妆品专柜混合的味道，甜腻得有点让人头晕。
今天她刻意穿了那条在刘佳佳“提点”下买的新裙子，料子很好，剪裁合身，但贴在皮肤上，却像一层不属于自己的外壳，凉飕飕的。她手里捏着那张印有“东明集团战略研究部实习顾问”名头的卡片，这是黄秘书之前给她的“通行证”。
“嘀——” 一声轻响，她学着前面一个人的样子，将卡片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刷了一下。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仿佛一张沉默巨兽的口。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雪茄烟叶、咖啡和淡淡消毒水味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外面的车水马龙声像被一刀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厚重地毯和软包墙壁吸收过的、低沉的嗡鸣——是压低的谈笑声、水晶杯碰撞的脆响，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爵士乐。
我的天…… 苏沐雪心里咯噔一下。这哪里是什么公司？这分明是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点眼花。挑高极高的大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不明亮，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每一处细节：深胡桃木的墙面，泛着温润的光泽；巨大的抽象派油画色彩浓烈，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艺术感；沙发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造型现代而慵懒。几个穿着剪裁极佳西装或休闲服的男人散坐着，姿态放松，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审视感。他们身边，或多或少都陪着些年轻靓丽的女性，衣着时尚，举止得体，低声交谈着，笑容恰到好处。
“苏小姐？”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不高不低，带着职业化的精准。
苏沐雪一扭头，是黄秘书。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像一台人形扫描仪，瞬间就把苏沐雪从头到脚“读取”了一遍。他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评估和计算。
“黄秘书，您好。”苏沐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但指尖的微凉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欢迎来到兰亭。”黄秘书侧身引路，“赵先生己经吩咐过了，您的办公区在二楼，比较安静，适合做研究。请跟我来。”
他走在前面，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声音。苏沐雪跟在他身后，脚下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羊毛地毯，墙壁上挂着的一些合影让她心惊——都是赵世明与一些经常在新闻里出现的面孔，勾肩搭背，笑容灿烂。这哪里是会所，这分明是一个权力与资本的展示厅，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能量。
上楼的旋转楼梯是镂空金属设计，现代感十足。从二楼栏杆望下去，大厅的景象一览无余。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夸张的娇笑声吸引了苏沐雪的注意。她下意识地望过去。
就在靠近角落的一个半开放式卡座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美丽。就是上次在那个“自己人”聚会上见过的，那个还在读艺校的女孩。此刻，张美丽穿着一件亮片小吊带裙，妆容精致，正依偎在一个脑门锃亮、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身边。那男人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张美丽的腰上，手指还不安分地轻轻着。张美丽笑得花枝乱颤，身体几乎贴在了男人身上，正用牙签插起一块水果，娇嗔地往男人嘴里送。
苏沐雪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聚会上远远看着是一回事，在这种地方近距离目睹，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张美丽那张原本青春洋溢的脸上，此刻堆满了刻意讨好的笑容，眼神里有一种被物质浸泡过的、过早的成熟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空洞。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刚到手的新奇玩具。
黄秘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也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他语气平淡地随口说道：“哦，张小姐啊，她很有活力，王总很喜欢她带来的气氛。”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苏沐雪所有的自我安慰。“气氛”？原来在这里，人的价值是可以被如此物化和定义的。刘佳佳、梁爽、王小蒙、张美丽……她们这些“自己人”，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兰亭”里，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是顾问？是女伴？还是……一种更首白、更不堪的“活礼”，就像……就像古代线上官阿娜那样？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她突然明白了黄秘书那种审视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不是在看待一个同事，而是在评估一件新“资产”的成色，判断她能否融入这个环境，能否带来应有的“价值”。
“这边请，苏小姐。”黄秘书的声音把她从冰冷的思绪里拉回。
他把她带到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小隔间。这里确实安静，书桌、电脑、书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台现磨咖啡机，看起来就像一个高级写字楼的独立办公室。
“这是您临时的工作位。”黄秘书从旁边一个文件架上取下一只厚厚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是赵先生交代需要您优先处理的资料。主要是关于‘城南锦绣天地’项目的一些媒体报道和网络舆情，请您做一下梳理和分析，提炼出关键点和潜在风险。下周一之前给我一个初步报告就可以。”
苏沐雪拿起那个牛皮纸袋，分量不轻。她打开，抽出里面的一摞打印件和剪报。粗略翻看一下，内容确实涉及那个知名的地产项目，但很多报道的角度颇为刁钻，有些是质疑土地审批程序的，有些是报道拆迁纠纷的，还有一些是分析其资金链传闻的。
她的学术训练让她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市场分析。这些资料的敏感性很高，赵世明让她这个毫无背景的“新人”来处理，是一种试探？还是一种……拉她下水的捆绑？让她接触这些内部信息，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胁迫——你现在己经是“知情者”了。
“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桌上的呼叫铃。”黄秘书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按钮，“餐厅在负一楼，24小时供应。这里无线网络密码在便签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沐雪抬起头，看着黄秘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很想问点什么，比如张美丽那样也算“工作”吗？比如处理这些敏感资料是否合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能问什么？问了岂不是显得自己既天真又不懂事？
“没……没有了，谢谢黄秘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的，那您先熟悉一下环境。”黄秘书微微点头，转身离开，脚步声再次被厚地毯吞没。
隔间里只剩下苏沐雪一个人。她坐在柔软的人体工学椅上，却感觉如坐针毡。窗外是这个城市繁华的街景，车流如织，阳光明媚。但窗内，这个叫做“兰亭”的地方，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弥漫着金钱、权力和欲望混合的诡异气息。
她再次看向楼下，张美丽和那个王总己经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的幻觉。但那种冰冷的现实感，却牢牢地钉在了她的心里。
她打开文件袋，开始一页一页地阅读那些资料。白纸黑字，数据图表，看起来是那么客观理性。但字里行间，她却仿佛能看到被拆迁户的愤怒、竞争对手的阴招、资本巨鳄的翻云覆雨手。而她，苏沐雪，一个曾经只想在故纸堆里寻找真理的博士生，现在却要坐在这里，为这场肮脏的游戏提供“智力支持”。
那份刚刚签下的、薪水高得离谱的“顾问合同”，此刻就像一张卖身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走进“兰亭”，不仅仅是走进一个物理空间，更是踏进了一个规则的漩涡。这里的一切，都在用最首白的方式告诉她：游戏己经开始了，而赌注，是她自己。
她拿起笔，试图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但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这条看似通往“好日子”的捷径，底下铺着的，到底是锦绣，还是看不见的荆棘？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己经回不了头了。母亲的项链、父亲的感谢、银行卡里那串数字，还有眼前这厚厚一沓“工作”，都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把她牢牢地绑在了这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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