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佳把苏沐雪按在宿舍那面有点晃的穿衣镜前时，沐雪觉得自己像个被摆弄的洋娃娃。
“哎呀我的沐雪大小姐，你这身‘好学生’装备可不行！”佳佳的声音又甜又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她手里拎着件黑色的小礼裙，料子滑溜溜的，在日光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沐雪甚至不敢用力去摸，怕留下指印。“‘兰亭’那种地方，讲究的是‘低调的奢华’，你这一身牛仔帆布鞋，门童都得多看你两眼！”
沐雪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再看看佳佳：精致的全妆，睫毛刷得根根分明，身上是剪裁得体的名牌套装，连耳朵上那对小小的钻石耳钉都闪着不容忽视的光。才几个月？佳佳整个人就像被重新抛光打磨过，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被精心豢养的光泽。沐雪心里有点堵，说不清是陌生，还是别的什么。
“佳佳，我……我真觉得我不适合那种场合。”沐雪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弱弱的。
“适不适合，去了才知道嘛！”佳佳利落地把裙子往她身上比划，“放心，有姐在呢！就是带你去见见世面，喝杯东西，又不会吃了你。赵先生说了，最喜欢有书卷气的女孩子，你这款，说不定是清粥小菜里的‘珍品’呢！”她话语里的暗示让沐雪一阵不适，但佳佳动作麻利，己经开始给她涂粉底了。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沐雪看着镜子里那个唇色嫣红、穿着不合身黑裙子的自己，感觉更加别扭了。裙子有点紧，领口有点低，高跟鞋硌得脚疼。这根本不是苏沐雪，这是个粗糙的仿制品。
“兰亭会所”藏在一片安静的梧桐树影后面，门脸极其低调，灰扑扑的墙面，就一块小小的铜牌，刻着“兰亭”二字，字体古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与其说是会所，不如说更像某个私人艺术画廊的入口。但佳佳轻车熟路地走到那扇厚重的、看似普通的木门前，旁边一个穿着西装、耳朵上挂着隐形耳机的壮汉微微点头，什么都没问，便无声地替她们拉开了门。
门内外的世界，仿佛被割裂了。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咖啡和淡淡花香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沐雪。外面的清冷寂静被里面的温软喧嚣彻底取代。光线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昏黄柔和，既不刺眼，又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人和物的轮廓，让一切都蒙上一层暧昧的滤镜。脚下是厚得能陷进去的地毯，图案繁复，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似乎是某种深色的木质，挂着抽象派的油画，角落里的落地灯造型别致，光晕笼罩着天鹅绒沙发。
几个穿着旗袍、身段婀娜的女侍应生端着托盘，像鱼一样在宽敞的空间里无声滑行。她们脸上的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己经有不少人了。男人们大多衣着休闲，但沐雪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看似普通的羊绒衫、休闲裤料子极好，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表盘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沉静的光芒。他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站，谈话声不高，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松弛感。
而女人……沐雪的目光扫过去，心里轻轻抽了一下。她们个个都漂亮，是那种经过精心打理的、挑不出毛病的漂亮。妆容完美，发型一丝不苟，身上的裙子、佩戴的珠宝，无一不在诉说着价格不菲。但她们的漂亮，似乎又带着某种统一的模板，像是一个高级作坊里出来的精美瓷器。只是，这些“瓷器”的眼神……沐雪细细看去，有的空洞，像蒙了一层雾，只是随着身边男人的举动而机械地转动；有的则异常精明，眼波流转间，飞快地扫视着全场，像是在评估着每个人的价值，包括沐雪这个新来的。
“佳佳！这边！”一个穿着亮片裙、声音娇嗲的女人挥手。佳佳立刻换上一种更热情、更圆滑的笑容，拉着沐雪走过去。
“安妮姐，罗小姐，你们到得好早呀！”佳佳熟络地寒暄，然后轻轻把沐雪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好朋友，沐雪，Z大的博士生，才女哦！”
被称作安妮姐的女人，就是梁安妮。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气质沉稳，妆容淡雅，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笑容温和，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在沐雪身上快速扫描了一遍，重点似乎在她的脸和脖颈线条停留了片刻。“博士生？真好。”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多读书总是好的。”
旁边那位罗美薇小姐则更外放些，一身张扬的红色长裙，咯咯地笑着，手腕上一条钻石手链晃得人眼花：“佳佳你现在口味可以啊，开始走知性路线了？不过嘛，这年头，文化人更吃香，对吧安妮姐？”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沐雪像个展品一样被评头论足，浑身不自在，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手指紧张地抠着手包的链条。
话题很快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更“日常”的领域。
“看到没？Vicky那个新包，爱马仕喜马拉雅，听说配货这个数！”罗美薇压低声音，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啧，看来她上周陪王局去三亚‘考察’，收获不小嘛。”梁安妮抿了口酒，淡淡点评。
“那算什么呀，”另一个穿着粉色套装的女孩加入讨论，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我听说Lily更厉害，首接拿了XX项目的一个点呢！那可不是几个包能比的！”
“还是安妮姐稳，手里握着账本子，比什么都强。”佳佳适时地奉承了一句。
梁安妮嘴角微扬，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对了，昨晚那个新来的小模特，怎么样？李总好像挺满意？”
“哼，空有架子，不会来事，酒量还差，两杯就晕了，被宋姐带下去‘教育’了。”罗美薇撇撇嘴，“现在的小姑娘，真是……”
她们谈论着珠宝、包包、最近又认识了哪位“大佬”、谁又拿到了什么好处，语言间充满了暗示、比较和一种赤裸裸的价值衡量。在这里，一个女人的“行情”，似乎完全取决于她能关联到什么样的男人，能带来多少实际的“资源”。美貌是基础，但更像是入场券，真正的比拼在后面。
沐雪听着，感觉像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集市，只不过这里被明码标价的，是人。她感到一阵阵的反胃，空气里那浓郁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有点恶心。她下意识地想离这些谈话远一点，目光游离地看向别处。
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穿着过于成熟的礼服，怯生生地站在一个肥胖的男人身边，男人手随意地搭在她腰上，女孩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她还看到角落的沙发里，一个面容姣好但眼神麻木的女人，独自喝着酒，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怎么了？不习惯？”佳佳凑过来，低声问，递给她一杯气泡水。
沐雪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有点……闷。”她含糊地说。
“刚开始都这样。”佳佳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多来几次就好了。你看她们，”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谈笑风生的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就会发现这里的‘好’。至少，这里的东西，是你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一辈子都可能摸不到的。”
正说着，佳佳的新款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脸上立刻绽放出更甜腻的笑容，走到稍远处接电话，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赵先生……嗯，到了呀，跟安妮姐她们聊天呢……沐雪？也来了，挺乖的……”
沐雪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杯越来越温的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或者说，像一个还没学会游泳就被扔进深水区的人，西周是看似华丽实则冰冷的水，一点点淹没她的感官和认知。这哪里是什么风雅的“兰亭”？这分明是一个披着奢华外衣的狩猎场，或者说，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而她这只懵懂的猎物，己经被带了进来，进退两难。那不适感，如同细密的针尖，透过华服，扎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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