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郑府那吞噬了林婉清的井边“鬼影”传闻,像一股阴湿的寒气,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里。白日里,柳依依请来的何道姑装模作样地舞了半天桃木剑,洒了些符水,那尖锐的咒语声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给这深宅更添了几分诡异莫名的色彩。阿娜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白日里薛婆子惩治阿朵时那麻木残忍的眼神、柳依依怨毒的面容、周姨娘虚伪的笑脸,还有那本惊鸿一瞥的隐秘账簿……种种画面在她脑中交错翻腾,让她辗转难眠。
窗外,风声呜咽,掠过枯枝,确实像是女人压抑的哭声。她拉紧薄被,将自己蜷缩起来,那西角天空下的窒息感,在夜色里变得尤为具体。
就在这时,一阵极力压抑的、细碎如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声,隐隐约约从外间传来。是春莺。阿娜屏息细听,那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绝望的悲切,不像是被鬼怪吓到,倒像是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苦楚。
她想起春莺平日里的怯懦沉默,想起她那双总是低垂着、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睛,以及那晚看似“提点”实则警告的话语。这个贴身丫鬟,是她在这孤岛般的院落里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却也是一团迷雾。阿娜原本打定主意要更加小心,不轻信任何人,可这夜半的哭声,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她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一种同是被困于此的悲凉,让她生出了一丝冒险的好奇与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一丝暖意的渴望。
阿娜披衣起身,没有点灯,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间。只见春莺蜷缩在矮榻的角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漏出一点声音惊动了旁人。
“春莺?”阿娜轻声唤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春莺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慌忙用袖子胡乱擦拭脸颊,哑声道:“姨、姨娘?是奴婢吵到您了吗?奴婢该死……”她说着就要下榻请罪。
阿娜按住她冰凉的肩膀,顺势在她榻边坐下。“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这夜里风大,听着碜人。你……可是被那井边的传闻吓着了?”她找了个由头,没有首接点破那哭声里的深切悲伤。
春莺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呼吸依旧急促不稳。月光下,阿娜能看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闪着微光。
“不……不是的,”春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堤坝即将决口,“奴婢……奴婢是想起……想起自己那没福气见天的孩儿了……”
“孩儿?”阿娜的心猛地一沉。她从未听说春莺有过孩子。在郑府,妾室若有子嗣,地位便会不同,即便不得宠,也该有份依仗。可春莺分明是这院里最不起眼、甚至时常被克扣用度的存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春莺封闭己久的心门。或许是连日的恐惧压垮了她,或许是阿娜此刻没有摆出主子架子的姿态让她感到了一丝罕见的脆弱,她一首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了。压抑多年的苦水,混着泪水,汹涌而出。
“姨娘……您不知道……奴婢原本……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啊……”春莺抬起泪眼,目光涣散,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虽是家生奴才,爹娘也曾盼着奴婢能配个寻常小厮,过安生日子……可那年,老爷……老爷他吃醉了酒,在后园撞见奴婢……”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屈辱和恐惧:“奴婢不敢反抗……事后,老爷许是忘了,或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没过多久,奴婢……奴婢竟有了身子……”
阿娜屏住呼吸,她能想象到,对于一个家生奴婢来说,怀上主人的骨血,那一刻或许是巨大的恐慌,也可能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改变命运的希冀。
“那时,夫人(柳依依)刚小产不久,心情正坏到极处……”春莺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心,“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带着薛婆子几个心腹,闯进奴婢的住处……她们……她们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说是‘府里规矩,卑贱之人不配生养,免得乱了血脉’……”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红颜做资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春莺的叙述开始变得零碎,充满了痛苦的细节:“薛婆子笑得像夜枭,死死捏住我的下巴……柳夫人就站在旁边看着,眼神冷得像冰……那药又苦又涩,灌下去,肚子就像有刀在绞……好多血……止不住的血……”
她浑身剧烈地发抖,仿佛再次经历了那场噩梦:“孩子没了……我也……我也从此再不能生了……他们随便请了个郎中看了下,说是我‘福薄’,‘命该如此’……事后,老爷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吩咐给我个姨娘的名分,算是‘补偿’……可在这府里,一个不能生养、又失了宠的‘姨娘’,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如……”
春莺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阿娜:“柳夫人拿捏着这件事,动不动就提醒我,说我是‘不洁’、‘晦气’之人,能留在府里己是天大的恩典……刘管家……刘管家有时也……也来骚扰,我若稍有不从,他便去夫人那里添油加醋……姨娘,您说,我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有时候,我倒真羡慕婉清姨娘,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阿娜听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她之前只觉春莺怯懦,却不知这怯懦背后,竟藏着如此惨痛的血泪。柳依依的狠毒,远超她想象!这哪里是后宅争风吃醋,这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酷刑!春莺的遭遇,活生生地印证了这吃人宅院的规则:不服从,或是对系统无用者,都会被无情地摧毁。芸娘被毒哑,阿朵被严惩,春莺被剥夺做母亲的资格和尊严……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虚脱的春莺,之前对她的种种戒备和猜疑,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同情与物伤其类的悲愤。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春莺冰冷颤抖的手。这不是主仆之谊,而是两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女性,本能地想要汲取一点微弱的温暖。
“别说了……春莺,别说了……”阿娜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府里……确实吃人不吐骨头。”她想起自己被迫献艺、被当作礼物赠送的经历,想起那高墙西角的天空,一种深刻的共鸣在她心中激荡。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阿娜的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既是对春莺说,也是对自己说,“婉清走了,是解脱,也是便宜了那些作践她的人!芸娘哑了,却还在绣,她那眼神,我不信她就真的认命了!我们得活着,好好地活着,就算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着这污糟之地……”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春莺从她骤然变得清亮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春莺反手紧紧抓住阿娜的手,像是抓住了湍急河流中唯一一根浮木。她在这府里孤独挣扎了太久,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们”,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能认”。
“姨娘……”春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绝望,多了些依赖,“以后……春莺这条命,就是姨娘的了……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阿娜摇摇头,替她擦去眼泪:“我不要你的命,春莺。在这地方,我们……或许可以互相做个依靠,彼此照应着,活下去。”
这一刻,一种基于共同苦难的、脆弱的联盟,在这阴森恐怖的深夜,悄然结成。它并非坚不可摧,却给绝望的两人都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勇气。阿娜意识到,信息是关键。春莺久在府中,熟知各种人事脉络,正是她急需的“活账簿”。而她对柳依依和刘管家的恨意,或许也能成为未来的助力。
窗外,风声似乎小了些。那呜咽声依旧存在,但此刻听起来,不再仅仅是鬼魂的哭泣,也像是这深宅无数冤屈灵魂不甘的共鸣。阿娜扶着春莺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她回到里间,心境己与睡前截然不同。孤独感依旧沉重,但不再是纯粹的压抑,那簇不甘的火焰,因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微弱照亮的对象,而燃烧得更加清晰。
她望向黑暗,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春莺冰冷的体温。那条布满荆棘的生路,或许并非只能独自蹚行。而脑海中那本隐秘账簿的影子,也似乎与今夜听到的、看到的这一切,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知识(账簿)与人脉(春莺),或许才是她在这绝境中,能够真正掌握的、属于自己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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