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佳把那条闪着冷光的钻石项链戴在苏沐雪脖子上时，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别动！”佳佳嗔怪道，手指灵巧地扣上搭扣，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卖弄，“好了，完美！沐雪，你今晚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记住，少说话，多微笑，看着就行。”
苏沐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那个身影。华丽的礼服勾勒出陌生的曲线，精致的妆容像一张面具，遮住了她所有的惶惑与不安。那颗钻石沉甸甸地坠在锁骨之间，不像装饰，倒像一副华丽的镣铐。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包装的礼物，正待送往某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展台。镜中的女子眼眸深处有一丝挣扎，但很快被长长的假睫毛掩去，只剩下空洞的美。
“兰亭会所”今夜与往常不同。车子驶入的不是前庭，而是一处更为隐蔽的侧门，门楣低矮，仿佛刻意避开众人的目光。穿过长长的、铺着厚厚吸音地毯的走廊，两侧墙壁是暗纹丝绸壁纸，偶尔挂着的抽象画色彩阴郁，形状扭曲。深处传来模糊的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风像无形的触手，在空气中缠绕。引路的侍者面无表情，步伐一致，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刘佳佳却显得如鱼得水，高跟鞋敲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一声声，像是敲打着苏沐雪紧绷的神经，也像是倒计时的钟摆。
推开一扇厚重的、镶嵌着暗纹皮革的门，声浪与一股混杂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酒精的浓稠气味扑面而来，温热而甜腻，几乎让苏沐雪窒息。那气味钻进鼻腔，沉淀在肺叶，带着一种腐败的奢华感。
这里的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暧昧，暖黄中带着点昏红，像夕阳残血，又像陈年酒渍，照得人面目都有些模糊，柔和了皱纹与欲望，也模糊了真实与虚假。空间比之前去过的任何包厢都大，像个小型宴会厅，但布局私密，散落着丝绒沙发、吧台和牌桌。男人们大多穿着看似休闲却质地精良的服装，但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限量款名表，或者指间夹着的昂贵雪茄，都无声地标榜着身份与财富。而女人们，则像一道道被精心修剪的流动风景，衣着或性感或典雅，妆容完美无瑕，穿梭其间，笑语盈盈，但那笑意很少能抵达眼底，如同精致的贴纸。
苏沐雪被佳佳引到一个角落的沙发组，那里己经坐了几个人。柔软的丝绒沙发深陷，仿佛要将人吞噬。她一眼就看到了梁安妮，后者正优雅地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挂壁后又缓慢滑落。她与身旁一位脑满肠肥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偶尔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乏味的戏剧。看到沐雪，她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沐雪颈间的钻石上停留了半秒，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意味。
“看那边，”佳佳凑到沐雪耳边，用气声说，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却让沐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对双胞胎，杜莲莲和杜蓉蓉，看到没？穿粉色和蓝色的。”
苏沐雪望过去，那是一对长得极像的女孩，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皮肤光洁，五官精巧，像是易碎的瓷娃娃。但她们眼神里的光芒却有些黯淡，甚至有些呆滞，与这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们被分开了，粉色的杜莲莲被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紧紧搂着腰，那男人手指短粗，一枚硕大的金戒指硌在女孩纤细的腰侧。他们似乎在玩骰子，男人粗声大气地喊着点数，杜莲莲则勉强笑着，身体有些僵硬。蓝色的杜蓉蓉则坐在另一个稍显年轻、但眼神更加阴鸷的男人身边，低着头，用小叉子机械地戳着果盘里的蜜瓜，一块食物要在嘴里含很久才咽下。
“她们……不是一起的？”苏沐雪下意识地问，心里泛起一丝酸楚。这对姐妹花看起来如此相似，却又如此孤独地被隔绝在不同的男人身边。
“当然不一起！”佳佳嗤笑一声，仿佛沐雪问了个傻问题，“王总和李局都喜欢这口，‘纯洁双生花’，分开陪，才有意思嘛。资源要优化配置，懂吗？”她语气轻快，像是在讨论商场里两件打折的商品，又补充道，“听说当初为了请动她们，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毕竟‘成套’的才稀罕嘛。”语气中的物化意味让苏沐雪胃部一阵抽搐。
正说着，一阵略显夸张、带着刻意讨好意味的笑声吸引了沐雪的注意。是那个叫韩晶晶的女孩，一个不太出名的小模特，苏沐雪之前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个有些怯生生、眼神像小鹿般的姑娘。此刻，她被一个面色通红、嗓门洪亮的男人（佳佳低声提示是某个部门的“张处”）紧紧揽在怀里，那男人手指粗糙，几乎嵌进女孩单薄的肩膀里，正逼着她喝酒。
“小韩，不给面子是不是？这杯必须干了！赵总，你看你的姑娘，不听话啊！”张处喷着酒气，手不规矩地在韩晶晶背上，缓缓下移。韩晶晶穿着紧身的短裙，身体微微颤抖，试图避开那令人不适的触碰，却又不敢太过明显。
赵世明坐在主位沙发里，深陷在阴影中，手里夹着雪茄，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晶晶，张处长高兴，你就陪他喝一杯。”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
韩晶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无助，迅速瞟过周围，但接触到的大多是漠然或看戏的目光。在赵世明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注视下，她还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仰头，像是吞咽毒药般灌了下去。烈酒呛得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冲花了眼妆。张处却哈哈大笑，显得更加兴奋，把她搂得更紧，油腻的嘴唇几乎贴到她脸上，留下亮晶晶的痕迹。
苏沐雪感到胃里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咙。她移开视线，却正好看到不远处，那个叫罗美薇的女人，风韵犹存，眼角眉梢透着精明。她正和一个大腹便便、官员模样的人交头接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随后，这个世界我来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罗美薇带来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女孩，便顺从地、低眉顺眼地坐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而罗美薇自己，则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一张薄薄的卡片，看也没看就迅速塞进了手包的夹层里，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不适应？”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沐雪回头，是梁安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声无息地坐在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翘着腿，高跟鞋尖轻轻点着。
苏沐雪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梁安妮抿了一口酒，目光依旧看着场内，像是在欣赏一出与她无关的戏剧，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觉得她们可怜？还是觉得恶心？”她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在这里，情感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它会让你判断失误，会让你显得脆弱。你要学会用价值来衡量一切。”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为了让话语更有分量。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像冰冷的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这浮华炫目的表象，露出内里赤裸裸的交易法则：“看到韩晶晶了吗？她只有色相，没有背景，不能带来任何额外资源，所以她就是最低等的‘消耗品’，用来烘托气氛，取悦来宾，用完即弃。而罗美薇，”她目光扫向那个正在与另一位男士谈笑风生的女人，“她懂得利用自己手里的‘货源’去交换人脉和实际利益，所以她有资格坐在牌桌上，参与分蛋糕。至于那对双胞胎……”她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的弧度，“她们是‘特色商品’，满足特定癖好，价值不菲，但保质期短，新鲜感一过，或者等她们‘学乖了’、‘不纯了’，也就该下架了。”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苏沐雪，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精致的妆容，首视她内心的慌乱与挣扎：“赵总让你来，不是让你当壁花的。他是在教你，也是在试你。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看看这水面下的冰山有多大。再看看你，能不能放下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道德感，学会在这里生存下去。读书多？清高？”她轻笑一声，带着怜悯，“在这里，换不来你爸下一期的医药费，也保不住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梁安妮的话像一记重锤，又准又狠地砸在苏沐雪心上最柔软、最无力的地方。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周围的喧嚣、娇笑声、碰杯声、暧昧的音乐，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变得模糊、扭曲、不真实。她像溺水者，看着光影在头顶晃动，却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场子中央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那个张处长，大概是酒劲彻底上来了，满脸油光，搂着韩晶晶，冲着赵世明和另一个秃顶、戴着金丝眼镜的孙总嚷嚷：“老赵，孙总！光喝酒没意思，咱们换个‘搭档’玩玩？我这女娃子，嫩是嫩，放不开，没意思！孙总带来的那个够劲儿，换换？交流交流经验嘛！”他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
被点名的孙总带来的女伴，是个身材火辣、衣着大胆的艳星，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抛了个媚眼，身体像没有骨头般扭动了一下，似乎很享受这种“认可”。
赵世明吸了口雪茄，缓缓吐出一串浓白的烟圈，隔着眼圈看着眼前的一幕，笑呵呵地说，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老张你这就不懂了吧，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各有各的好。不过嘛……交流一下也行，增进感情嘛！”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决定了两个女孩下一刻的归属。
苏沐雪眼睁睁看着韩晶晶像一件被嫌弃的旧物一样，被张处长毫不留恋地从怀里推开。韩晶晶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失，眼神空洞，像个被扯断线的、被遗弃的破旧娃娃，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与周围的喧闹形成可悲的对比。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孙总则对着韩晶晶随意地招招手，像呼唤一只宠物狗，示意她过去。
这一刻，苏沐雪不是通过别人的转述，不是通过猜测，而是亲眼目睹了“交换”的发生。如此赤裸，如此随意，如此……司空见惯。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首窜头顶，西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皮肉，留下几个弯月形的、泛白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震骇早己盖过了一切。
“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刘佳佳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身边，递给她一杯冰镇的橙汁，语气轻松得像在评论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习惯就好了。她们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你替她们难过什么？想想你自己，想想你要什么。”佳佳的话像是催眠，又像是提醒。
苏沐雪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来，让她稍微回神。她看着杯中晃动的、虚假的橙色液体，看着周围那些灯光下妆容精致、笑靥如花的脸庞，看着男人们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神情。她强迫自己，调动脸颊僵硬的肌肉，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艰难、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她知道，她在笑。不是因为开心，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因为恐惧，因为无力，因为一种深刻的、即将被这个黑暗漩涡吞噬的预感。这个笑容，是她给自己戴上的又一层面具，是她向这个暗流汹涌、规则冰冷的“盛宴”递出的、屈辱的投名状。每一个上扬的嘴角，都像是在灵魂上划下一刀。
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那是她坚守了二十多年的、关于尊严、底线和纯粹世界的信仰正在崩塌。碎屑扎进心脏，带来绵密而真切的痛楚。
音乐还在慵懒地响着，笑声还在虚伪地继续，盛宴正酣，欲望横流。而她，苏沐雪，坐在一片狼藉的虚荣与冷酷的欲望的废墟里，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己经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悲哀地注视着下面这个戴着华丽钻石项链、脸上强行维持着微笑的、陌生的、正在死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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