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投井自尽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郑府后宅激起的涟漪,没过几日便消散了。府里严禁议论此事,下人们噤若寒蝉,主子们讳莫如深,仿佛那个曾鲜活存在的才女,不过是失足跌落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被捞起、掩埋,便彻底从这繁华世界里抹去了痕迹。只有那口位于后园偏僻角落的八角井,自此被贴上了不祥的标签,白日里也少有人靠近。
然而,人言可禁,人心深处的恐惧与猜疑,却如野草般疯长。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关于井边有女子哭声、有白影飘过的传言,像阴湿的苔藓,在丫鬟仆妇的低语中悄然蔓延。起初只是零星耳语,后来说的人多了,细节也愈发栩栩如生,仿佛人人都成了亲历者。有人说子时路过,听见井里传来幽幽的啜泣,像是婉清姑娘在哭诉冤屈;有人说望见月下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身影,绕着井口徘徊不去。
上官阿娜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婉清的死,是这吃人宅院造的孽,与鬼神何干?但连日来的精神紧绷,以及对曼妮私情的担忧,让她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尤其那口井,离她发现曼妮与沈青相会的竹林并不算太远,这更添了几分心理上的阴翳。
这夜,阿娜辗转难眠。白日里,柳依依又借故发作,训斥了一个负责浆洗的粗使丫鬟,罪名是“洗衣不力,心怀怨怼”,命人打了十板子。那丫鬟的哭喊求饶声,与记忆中孙姨娘受辱的场景重叠,让她心口发闷。她起身披衣,想开窗透透气。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万籁俱寂中,唯有风声穿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不是风声,更像是一个女人极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幽怨凄楚,仿佛饱含着无尽的委屈和哀伤。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后园井台的方向。
阿娜的心猛地一缩,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哭声时断时续,飘忽不定,夹杂在风声里,更显得诡异非常。是幻觉吗?还是……真的如传言所说?她想起婉清投井前那绝望的眼神,想起她平日温婉沉默的样子,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强迫自己镇定,告诉自己这或许是哪个受了委屈的丫鬟偷偷躲在那里哭,又或者是风声作祟。但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万一呢?万一婉清的魂魄真的不安宁呢?这深宅大院,冤死的又岂止婉清一个?阿朵、芸娘,还有那些她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她们的怨气,是否都凝聚在了那口深不见底的井中?
她想起自己袖中暗袋里的那枚骨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不能慌。如果真是鬼魂,她问心无愧,甚至心怀同情;如果是人,那这深夜的哭声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或痛苦。
犹豫片刻,阿娜最终还是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夜色浓重,廊下的灯笼光线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裹紧衣衫,沿着游廊,小心翼翼地朝后园走去。越靠近井台,那哭声似乎越发清晰,也越发悲切。她的心跳得像擂鼓,既恐惧,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前去探个究竟。
绕过一丛茂密的芭蕉,八角井赫然在望。井台由青石砌成,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而井台边,果然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正是那幽咽哭声的来源。
阿娜停住脚步,手心沁出冷汗。她仔细看去,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不是婉清,看身形和发髻,倒像是……
就在这时,那白衣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来!
月光照亮了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竟是周姨娘!
阿娜惊得后退半步,险些叫出声来。周姨娘也显然没料到此时此地会有人来,脸上瞬间闪过极度的惊慌和恐惧,待看清是阿娜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羞窘和警惕取代。她慌忙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试图恢复平日那副温婉含笑的模样,却显得更加狼狈。
“是……是阿娜妹妹啊……”周姨娘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强作镇定,“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阿娜定了定神,走上前,低声道:“我睡不着,听到有哭声,担心是哪个姐妹受了委屈,所以过来看看。周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周姨娘眼神闪烁,避开阿娜的目光,支吾道:“没……没什么,就是夜里睡不着,想起些伤心事,到这里静一静,惊扰妹妹了。”
阿娜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鬓发,心知绝不仅仅是“伤心事”那么简单。周姨娘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八面玲珑,怎会深夜独自在此失态痛哭?联想起近日府中关于柳依依因无子而焦虑、愈发苛待妾室的传闻,以及周姨娘自己也曾暗示过柳依依的“苛待”,阿娜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莫非,周姨娘也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巨大压力,甚至……迫害?
红颜做资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颜做资本最新章节随便看!“姐姐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或许妹妹能帮上一点忙。”阿娜试探着说道,语气尽量温和。她知道周姨娘心机深,与刘管家有染,并非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但此刻对方流露出的脆弱,或许是一个了解内情的契机。
周姨娘警惕地看了阿娜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妹有心了。我能有什么难处?不过是女人家的一些琐碎心思罢了。这地方不干净,妹妹快回去吧,免得沾染了晦气。”她说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匆匆就要离开。
“周姐姐,”阿娜叫住她,看着那口幽深的井,轻声道,“婉清姑娘己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要想法子活下去。”
周姨娘脚步一顿,背影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阿娜独自站在井边,夜风吹拂,带来井中阴寒的水汽。周姨娘的眼泪和仓皇逃离,像另一块拼图,嵌入了她对这深宅的理解。柳依依的怨毒,并非只针对失宠的孙姨娘或潜在的威胁林婉清,恐怕对像周姨娘这样有些心机、甚至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妾室,更是手段非常。这口井,吞噬的不仅是婉清的性命,也映照着活着的每个人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那幽咽的哭声,是人是鬼,此刻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井台仿佛一面照妖镜,照出了这华丽囚笼里,无处不在的裂痕与痛苦。阿娜摸了摸袖中的骨簪,又想起曼妮和沈青,想起那本危险的账簿。她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看清了深渊的轮廓后,反而生出的、带着凉意的决心。
她转身离开井台,没有回头。身后的黑暗依旧浓重,但她的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却因为窥见了更多的秘密与人性的弱点,而燃烧得更加冷静和坚定。活下去,不仅要自保,或许,还能在适当的时候,利用这些裂痕,做点什么。这夜井幽咽,诉说的不只是冤屈,更是活着的人,无言的挣扎。
回到自己那间偏僻的小院,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清冷的光辉。春莺早己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阿娜没有点灯,她摸索着走到床榻边坐下,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刚才井边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周姨娘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婉笑意的脸,在月光下被泪水浸透,写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这与她平日里八面玲珑、甚至有时带着几分刻薄算计的形象判若两人。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样一个精于自保的女人,深夜跑到那口“不干净”的井边失声痛哭?是柳依依更进一步的逼迫?是刘管家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与她那个据说在府外做小生意的娘家有关?
阿娜发现,自己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测起来。放在以前,她只会觉得周姨娘虚伪,敬而远之。但此刻,她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周姨娘的痛苦是真实的,这意味着她并非铁板一块,她也有软肋,有弱点。这个发现,让阿娜在感到悲凉的同时,也隐隐看到了一丝……机会?
她想起林婉清的投井,想起阿朵的反抗,想起孙姨娘的屈辱,想起芸娘的沉默……这些女人的命运,像一幅幅惨淡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她们或刚烈,或懦弱,或隐忍,但最终都未能逃脱被碾碎的结局。而她自己,难道也要步其后尘吗?
不。她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布料。她手中现在有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她知道曼妮和沈青的秘密,这或许能让她在关键时刻,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盟友或情报。她窥见了账簿的一角,那是郑裕明的命门,虽然危险,但也是潜在的武器。而现在,她又看到了周姨娘的裂痕。柳依依的疯狂,刘管家的贪婪,郑裕明的虚伪……这府里看似固若金汤的权力结构,内部早己是千疮百孔,充满了互相猜忌和倾轧。
她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小虫,原本只能绝望地等待被吞噬。但现在,她开始试着去观察这张网的脉络,去寻找那些可能并不牢固的节点。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她需要耐心,需要像春莺说的那样,学会“找依靠”,但绝不是简单地投靠某个人,而是要学会在夹缝中周旋,利用这些人的矛盾和欲望,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或许有一天,能撬动一块松动的砖石。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既感到害怕,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上官阿娜了。她有了秘密,有了观察,有了一个模糊的、只能在心底默默盘算的“计划”。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冰冷。阿娜躺下身,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夜色深沉,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这一次,她闭上眼睛,心里却不再是一片绝望的黑暗。那口幽咽的井,像一声警钟,敲醒了她沉睡的意志。她要活下去,不仅要活着,还要睁大眼睛,在这吃人的囚笼里,为自己,也为那些无声消逝的亡魂,寻一条或许看不见光,但至少能挣扎向前的路。哪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也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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