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丽觉得自己像一块被重新缝制过的碎布。
麻药劲儿像潮水般退去后,一种尖锐、沉重的钝痛从胸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她躺在私立医院VIP病房那张柔软得过分的病床上,一动不动。稍微吸口气,那缝合处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拉扯。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往被子里钻,可她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黏腻地沾住了刘海。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像在为她这场“投资”倒计时。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香薰味儿,试图掩盖医院固有的冰冷气息,却反而显得更加刻意和虚伪。窗外是这个城市习以为常的灰蒙蒙的天,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真正的远方。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阵熟悉的、浓烈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是王小蒙。她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当季新款套装,手里拎着个限量版手袋,脸上妆容精致得连一根睫毛都恰到好处。
“哎哟,我的大美人儿,感觉怎么样?”王小蒙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关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走到床边,俯下身,像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仔细打量着张美丽苍白的面孔和裹着厚厚纱布的胸部。
张美丽想扯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还好”,但嘴角刚一动,就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疼死了。”
“疼就对了!说明钱花到位了呀!”王小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手袋随意放在一旁,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今天买了个新包,“你想啊,那么大的假体塞进去,身体能没反应吗?忍一忍,熬过这几天,脱胎换骨!”
她说着,甚至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挺了挺自己那曲线傲人的胸脯:“你看我,当初削骨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受罪呢!脸肿得像猪头,只能喝流食,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但现在你看——”她凑近张美丽,指了指自己线条清晰的下颌角,“这弧度,这脸型,是不是比以前那个大饼脸高级多了?赵先生后来带我去见那几个港商,人家可都夸我有国际范儿呢!”
张美丽虚弱地看着王小蒙近乎狂热的表情,听着她把自己的痛苦经历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引以为豪地讲述出来,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这真的……值得吗?
“可是……小蒙姐,我真的好怕……会不会感染?会不会留疤?形状会不会不自然?”张美丽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她术后的真实恐惧,远比王小蒙描述的“投资回报”更具体,更折磨人。
“啧,怕什么!”王小蒙挥挥手,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这家医院的医生是韩国请来的,技术好得很!疤嘛,会用最好的祛疤膏,藏在腋下或者乳晕,谁看得见?至于形状,刚做完都这样,等消肿了,恢复了,自然就了!到时候手感……”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笑意,“男人就喜欢这种,又挺又软,天生的哪有这么完美?咱们这是高科技优化!”
正说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端着药盘进来了,脸上是职业化的、毫无波澜的微笑:“张小姐,该换药了。”
换药的过程对张美丽来说,无异于又一场酷刑。纱布一层层揭开,暴露出发红、、带着狰狞缝合切口的皮肤。酒精棉球擦上去的刺痛让她浑身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护士的动作熟练而机械,仿佛在处理一个没有生命的模型。
王小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还时不时点评两句:“嗯,这基础看起来不错,底盘够圆,将来肯定好看。”她甚至拿出手机,对着张美丽还没来得及阻止的伤口“咔嚓”拍了一张,“留个纪念嘛,等你恢复好了,对比一下,就知道这罪受得多值了!”
张美丽羞耻地别过脸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种被彻底物化、连痛苦和隐私都成为“投资”一部分的赤裸感。
护士换完药,记录了一下数据,面无表情地交代:“注意保持伤口干燥,不要做扩胸运动,饮食清淡。有发热或者剧烈疼痛及时按铃。”说完,便端着药盘转身离开了,仿佛刚才处理的只是一项寻常的工作。
病房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人。王小蒙抽了张纸巾,有些敷衍地帮张美丽擦了擦眼泪:“行了,别哭了,眼泪是咸的,对伤口不好。想想以后吧!刘佳佳跟我说了,赵先生对你这次‘升级’很满意,等你恢复好了,下个月那个重要的科技峰会,说不定就带你去了!到时候,你往那一站,浑身名牌,再加上这新‘装备’,那些土老板带来的原配夫人也好,小蜜也好,哪个能跟你比?羡慕死她们!”
“科技峰会?”张美丽喃喃道,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电视里看过的画面,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那是她以前只能在八卦杂志上窥见一斑的世界。
“对啊!所以说,眼光要放长远点。”王小蒙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咱们女人,尤其是像咱们这样没背景没靠山的,在这圈子里混,靠什么?不就是靠这张脸,这身皮囊吗?你现在觉得疼,觉得委屈,等哪天赵先生一高兴,送你一套房,一辆跑车,或者给你家里摆平个什么大事,你就知道今天这疼,就是勋章!是咱们往上爬的阶梯!”
“勋章……”张美丽重复着这个词,下意识地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胸前的纱布,那下面隐藏着她用巨大痛苦和尊严换来的“未来”。疼痛依旧尖锐,但王小蒙的话,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开始慢慢渗透进她的意识。是啊,梁爽姐流了三次产,王小蒙削骨,刘佳佳更是不知道动了多少刀子……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凭什么我不能忍?
她想起自己那个破败的家,想起父亲欠下的赌债,想起母亲愁苦的脸,想起自己以前在商场柜台前,看着那些背着名牌包、神态倨傲的女人时,心里那份酸涩和羡慕。如果……如果忍受这份疼痛,真的能换来那种被人仰望、衣食无忧的生活,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着张美丽眼神里的抗拒和恐惧逐渐被一种茫然的、带着一丝渴望的顺从所取代,王小蒙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又一个姐妹“上道”了。在这个系统里,疼痛不是需要被消除的苦难,而是必须被内化和炫耀的“投名状”,是她们区别于那些“不值钱”的女人的、扭曲的骄傲。
“好了,你好好休息。”王小蒙站起身,重新拎起她的手袋,“我约了医生打水光针,先走了。等你出院,姐妹几个给你摆一桌,庆祝你‘升级成功’!”
王小蒙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离开了,病房里再次恢复死寂。张美丽独自躺着,胸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她的心却奇异地渐渐平静下来。她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穿着华丽的礼服,顶着完美的胸线,挽着赵世明的手臂,出现在那个光芒万丈的峰会上……周围的人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她艰难地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毫无血色、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然后,她努力地,试图对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标志着一种决绝的转变。疼痛,在她的认知里,正被悄然锻造为一枚畸形的“勋章”,别在了她通往那个浮华世界的、用身体铺就的道路的起点上。而这条路上,早己挤满了和她一样,怀揣着“投资梦”、身披各式各样“疼痛勋章”的同路人。她们互相比较,互相鼓励,也互相倾轧,共同构成了这条“美人流水线”上,一道诡异而心酸的风景。
几天后,张美丽出院了。身体的疼痛逐渐减轻,但胸口始终带着一种陌生的沉重感和麻木,提醒着她那场“投资”的存在。她搬进了赵世明为她安排的一处高档公寓暂住休养,这里视野开阔,装修奢华,却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王小蒙和刘佳佳时常来看她,带来的不仅是补品,更是圈子里的最新“情报”和无形压力。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舞蹈学院的小妖精,最近缠着赵先生给她报了EMBA班,说是要提升‘内涵’呢!”刘佳佳一边修剪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王小蒙立刻嗤之以鼻:“切,东施效颦!赵先生要的是解语花,又不是女企业家。不过美丽啊,”她转向张美丽,语气带着一丝提醒,“等你好了,真得抓紧‘复工’了,这地方,新人换旧人快着呢。”
这些话像细针一样扎在张美丽心上。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尚未完全消肿、但轮廓己显峥嵘的胸部,那份用痛苦换来的“资本”似乎还没焐热,就又面临着贬值的风险。她开始严格按照医嘱进行塑形按摩,每次触碰那依旧敏感疼痛的伤口,都让她龇牙咧嘴,但一想到王小蒙的话,她便咬紧牙关,更加用力。
一天下午,苏沐雪受黄秘书指派,来给张美丽送一些文件。她敲开门,看到张美丽正穿着丝质睡袍,慵懒地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阳光洒在她身上,妆容精致,但眼底却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空洞。公寓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和药膏混合的奇特气味。
苏沐雪将文件递过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美丽明显不一样的胸部曲线,以及她睡袍领口若隐若现的淡粉色疤痕。张美丽注意到她的目光,非但没有遮掩,反而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混合着炫耀与自嘲的神情。
“沐雪来了啊,坐。”张美丽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熟稔和优越,“黄秘书也真是,这点小事还麻烦你跑一趟。等我过几天彻底恢复了,叫上佳佳她们,一起去做SPA呀?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效果特别好。”
苏沐雪勉强笑了笑,应付着这虚伪的客套。她看着张美丽,这个曾经或许也有过单纯梦想的女孩,如今却将身体的创伤当作谈资和勋章,并热情地邀请她踏入同一条河流。苏沐雪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哀,以及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她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在回廊灯初上的街道上,只觉得那繁华的夜景,都透着一股和张美丽胸口疤痕相似的、冰冷而虚假的光泽。她知道,张美丽的今天,很可能就是她的明天,而那张赵世明给的银行卡,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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