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明那场“家宴”过后,苏沐雪感觉自己像得了一场重感冒,浑身乏力,心里堵得慌。她把自己关在租住的狭小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献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晃动着顾雅娟苍白绝望的脸,耳边回响着赵世明那些品评货物般的话语,还有张美丽、王小蒙们强颜欢笑、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炫耀的神情。那厚厚一沓钞票,被她塞在背包最里层,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她试图用冷水洗脸,试图用高强度的阅读麻痹自己,但那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预感,如同窗外灰蒙蒙的雾霾,无孔不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己经半只脚踏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赵世明和他所代表的权力与资本,而漩涡的边缘,是无数个张美丽、王小蒙,以及刚刚被“清算”掉的顾雅娟。她们在漩涡中挣扎、攀比、用身体和疼痛作为筹码,试图换取一点可怜的生存资源或虚幻的安全感。
就在苏沐雪试图暂时逃离这一切、沉浸在学术文献中寻找片刻安宁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张美丽。
“沐雪!在哪儿呢?出来喝下午茶呀!给你看看我的新效果!” 张美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炫耀,与她前几天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样子判若两人。
苏沐雪本能地想拒绝,但张美丽根本不给她机会:“哎呀,别磨蹭了!就我们姐妹几个,老地方,‘蜜语’咖啡馆,快点啊!有重大成果展示!” 说完便挂了电话。
苏沐雪握着手机,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下午茶”,恐怕又是一场关于身体“投资”成果的展示会,一场在彼此痛苦上建立起来的、虚假的繁荣。但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在这个由赵世明编织的网里,她们这些“姐妹”,某种程度上也是彼此的镜子和参照物,孤立自己并非明智之举。
半小时后,苏沐雪推开“蜜语”咖啡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这家咖啡馆位于一个高档商圈背后,环境幽静,消费不菲,是赵世明情妇们经常聚会的地点之一。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甜腻的糕点气味,舒缓的爵士乐在耳边流淌,一切都显得那么精致、安逸,与几天前医院里的冰冷残酷形成鲜明对比。
张美丽、王小蒙和刘佳佳己经坐在了靠窗最好的位置。张美丽果然容光焕发,她似乎刚做了面部护理,皮肤紧绷透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原本有些内双的眼皮,此刻变成了非常明显的欧式大双,眼尾微微上挑,配上浓密的睫毛和精致的眼妆,确实比之前多了几分张扬的媚态。她穿着一件低领的针织衫,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胸前傲人的曲线,那是她不久前才用痛苦换来的“投资成果”。
“沐雪快来!看看我的眼睛,怎么样?是不是更有神了?”张美丽迫不及待地拉着苏沐雪坐下,凑近脸让她仔细看,“我找了那个韩国回来的金医生做的,叫什么‘Park法眼综合’,自然吧?一点都不假!花了我这个数呢!”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比划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王小蒙在一旁羡慕地摸着张美丽的眼皮:“真好看!恢复得也快,才一个星期就这么自然了!美丽姐,你把金医生联系方式推给我呗,我觉得我眼睛也可以再调整一下,赵先生上次说我眼神不够亮。”
刘佳佳抿了一口花果茶,老神在在地说:“光动眼睛还不够。我听说赵先生最近挺喜欢那个跳芭蕾出身的模特,那气质,那身段,特别是那腰臀比,啧啧。”她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王小蒙,“小蒙,你这腿是没得说,腰要是再细点,屁股再翘点,那就完美了。我知道一家机构,做脂肪填充特别牛,可以把大腿和腰腹的脂肪抽出来,填到胸和屁股上,一举两得!”
王小蒙眼睛一亮:“真的吗?佳佳姐你快跟我说说!价格贵不贵?效果能维持多久?”她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相关信息和案例,脸上充满了对“更完美身材”的渴望。
苏沐雪默默地听着,小口啜饮着面前的柠檬水。她们讨论这些话题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买一件新衣服或者换一个发型,完全忽略了背后需要承受的手术风险、漫长的恢复期以及可能伴随终身的后遗症。那种将身体零件化、并可以用金钱和技术随意修改、优化的态度,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沐雪,你别光听不说话嘛!”张美丽注意到她的沉默,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你看我这次投资值不值?赵先生昨晚见了我,夸我眼睛会说话了呢!”她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喜悦,仿佛那笔巨款和挨刀子的痛苦,都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夸奖而变得无比值得。
“嗯……是挺好看的。”苏沐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敷衍道。她看着张美丽那双经过精心雕琢、确实更大更亮的眼睛,却总觉得里面少了点以前那种或许有些怯懦、但至少真实的神采,多了点程式化的、取悦性的光芒。
“要我说,咱们就得有这种投资意识!”刘佳佳以过来人的口吻总结道,“男人图咱们什么?不就是年轻漂亮吗?咱们就得把这本钱经营好了,才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收益。你看梁安妮,为什么能跟在赵先生身边那么久?不就是因为她会保养、会投资自己吗?听说她每年花在脸上的钱,够买一套公寓的首付了!”
正说着,梁安妮竟然也来了。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场强大。她似乎只是路过,过来打个招呼。
“安妮姐!”张美丽立刻热情地招呼,“快看我新做的眼睛,金医生做的,好看吗?”
梁安妮停下脚步,目光在张美丽脸上停留了几秒,专业得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嗯,弧度不错,切口也隐蔽,金医生手艺是靠谱的。不过,美丽啊,你最近是不是没按时做水光针?皮肤有点干,细纹都出来了。还有,唇色也太淡了,现在流行的M唇,你可以考虑做个微笑唇,看着更甜美。”
张美丽赶紧摸着自己的脸:“哎呀,最近是有点忙,忘了。谢谢安妮姐提醒!微笑唇是吧?我记下了!”
梁安妮又看向王小蒙:“小蒙,别光盯着眼睛屁股,体态也很重要。我给你推荐个普拉提教练,专门纠正仪态的,练好了,走路带风,气质能提升一个档次。”她说完,冲几人微微颔首,便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了,仿佛只是来完成一次日常的质量巡检。
梁安妮一走,王小蒙立刻又有了新目标:“普拉提!对对对,气质很重要!佳佳姐,你知道哪个教练好吗?”
苏沐雪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诞。她们就像一群被编程好的机器人,不断接收着来自“系统”(赵世明、梁安妮、乃至她们彼此)发出的“审美指令”,然后毫不犹豫地、甚至争先恐后地去执行“系统升级”——用金钱、疼痛和健康去换取版本的迭代,以期望在“用户”(赵世明及其圈子)那里获得更好的“评分”和更长的“使用寿命”。
这个循环仿佛没有尽头:用身体换取金钱和资源→用金钱去改造身体以更好地取悦→换取更多的金钱和资源→再进行下一轮的改造……每一次“投资”的成功(比如赵世明的一句夸奖),都像一剂强心针,强化着她们对这种循环的依赖和认同,让她们更加深信不疑——这就是她们实现“价值”、获得“安全感”的唯一途径。
而她们谈论这些时那种兴奋、攀比、乃至将痛苦视为勋章的语气,让苏沐雪不寒而栗。她们似乎己经完全内化了这套由男权和资本定义的逻辑,主动将自己物化,并在这物化的竞赛中寻找存在感和优越感。顾雅娟的悲剧,在她们看来,或许只是一个“投资”失败、不懂“规矩”的反面教材,而非系统性的压迫和残忍。
“沐雪,”张美丽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和“好心”劝诫的意味,“你也别太清高了。赵先生既然对你有点兴趣,这就是机会!你看你,底子这么好,就是不会打扮。听姐一句劝,拿赵先生给的钱,先去把皮肤好好管理一下,做个光子嫩肤什么的,再买几身像样的行头。这女人啊,就得趁年轻,把自己这张牌打好!”她拍了拍苏沐雪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我是为你好”的真诚。
苏沐雪看着张美丽那双经过“成功投资”而变得更大更亮的眼睛,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有些苍白和迷茫的脸,胃里一阵翻涌。她仿佛看到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铺在眼前:接受那笔钱,像张美丽们一样,开始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投资”,一步步陷入那个用疼痛和物化编织的循环,最终彻底变成赵世明审美体系下的又一个标准化产品。
咖啡馆里温暖如春,甜点的香气,但苏沐雪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这个繁华又冷漠的城市,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张由权力和资本织就的大网,正如何一点点地收紧,将网中的每一个“红颜”,都打上循环往复、难以挣脱的烙印。
聚会终于散了。苏沐雪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充斥着虚假繁荣和身体焦虑的咖啡馆。走在傍晚微凉的街道上,周围是下班归家的人潮,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张美丽那句“把自己这张牌打好”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牌?难道她寒窗苦读二十余载,所有的理想、学识和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价值,最终都只能被简化成一张供人估量和交易的“牌”吗?那笔钱还躺在她的背包里,沉甸甸的,仿佛不是钞票,而是即将浇筑在她身上的、凝固的枷锁。她想起顾雅娟空洞的眼神,又想起张美丽们谈论“投资”时狂热的神情,这两个极端画面在她脑中激烈碰撞。她害怕的不是贫穷或家庭的困境,而是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也变得像张美丽一样,将这种扭曲的物化内化为理所当然,甚至从中品咂出虚幻的成就感。那条看似“轻松”的捷径,分明是通往彻底迷失的深渊。而她,站在深渊的边缘,己经能感受到那来自黑暗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吸力。她似乎己经听到了剪刀靠近的声音,那剪刀不仅要剪断她与过去清白生活的联系,更要剪掉她作为“苏沐雪”这个完整的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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