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毫无停歇之意，反而愈演愈烈，像是要将世间一切污秽与悲伤冲刷殆尽。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脸上，生疼。凌云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身上的锦袍吸饱了水，沉重得像一副铁甲，不断将他往泥地里拖拽。
每走一步，脚底被碎石硌破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寒冷深入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清晰可闻。饥饿感如同火烧，灼烧着他的胃袋，喉咙干得冒烟，他却只能仰起头，张开嘴，接饮着冰冷的雨水，混着泥土和草屑的味道，呛得他连连咳嗽。
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甚至不如路边一株被风雨摧折的野草。野草至少根系深扎泥土，而他，无根无萍，随风飘零。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着与琅琊仙府那暗红色天空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行。脑海中一片混乱，福伯最后的背影、敌人讥诮的眼神、父母模糊的面容……交织闪现，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咕噜噜——”
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饿得发慌。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曾经挂着一个精致的储物袋，里面永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灵果仙酿。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湿透的、冰冷的衣料。
他茫然西顾，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丛灌木，挂着些被雨水打蔫的、红彤彤的小果子。若是往日，这种东西连给他仙宠当零嘴都不配。
犹豫了片刻，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骄傲。他踉跄着走过去，摘下一颗果子，迟疑地放进嘴里。
“呸！”
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他猛地吐了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这么难吃？
他不信邪，又尝试去挖泥地里的草根，手指被坚硬的土石磨得生疼，好不容易挖出一点白色的根茎，胡乱在雨水里涮了涮，塞进嘴里。
苦涩，粗糙，难以下咽。
他跪在泥地里，看着自己满是泥污和伤口的手，看着那些根本无法入口的“食物”，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委屈涌上心头。
原来，离开了琅琊仙府，他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
雨幕中，远处隐约传来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和人语声。
有人！
凌云天心中猛地生出一丝希望。他挣扎着爬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支小小的车队，几辆粗陋的骡车，盖着防雨的油布，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凡人正冒雨赶路，看样子是行脚的商人或者迁移的农户。
“救…救命！”凌云天用嘶哑的嗓子喊道，冲到了车队前方。
车队停了下来。一个像是头领的中年汉子撩开斗笠，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突然从雨夜里冒出来的少年。
凌云天浑身湿透，衣衫虽然破烂脏污，但依稀能看出料子的华贵不凡，只是穿在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上，显得无比怪异。他脸色苍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从仙二代到天道打工人 嘴唇冻得发紫，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不合时宜的矜持。
“这位…小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中年汉子疑惑地问道，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佩——虽然黯淡，但雕工精细，绝非凡品。
“我…我家遭了难，”凌云天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与家人走散了，请…请带我一程，必有重谢！”
他习惯性地去摸储物袋，想要拿出灵石作为酬劳，却摸了个空。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急忙道：“我…我身上暂时没有银钱，但你们送我到附近的城镇，我家人定会……”
那中年汉子原本还有几分同情，听到“重谢”却又拿不出钱，眼神立刻变得冷淡起来，再仔细打量凌云天那身虽然脏破但明显价值不菲的衣袍，眼中反而多了几分猜疑和警惕。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对他而言，修仙界的动荡往往意味着凡间也不太平），一个穿着如此扎眼、来历不明、还口称重谢却身无分文的少年，怎么看都像是麻烦。
“重谢？”汉子嗤笑一声，打断了他，“小哥，你看我们像是有闲钱发善心的人吗？这世道，谁活得容易？我们自己都赶着去投亲避祸呢，带上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算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妇人也探出头，尖声道：“就是！看他穿得怪里怪气的，别是惹了什么祸事逃出来的吧？可别连累了我们！”
“赶紧让开！别挡道！”车夫不耐烦地挥动着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
骡车再次吱呀呀地启动，冰冷的泥水溅了凌云天一身。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头。重谢？家人？这些以往无往不利的词汇，在这些凡人面前，变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们甚至不愿意施舍他一口吃的，一滴水。
一种比雨水更冷的寒意，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那车队在雨幕中渐渐远去，仿佛看到他过往十六年的人生信条，在这一刻，被现实无情地碾碎在冰冷的泥泞里。
原来，失去琅琊仙府的光环，他什么都不是。
没有实力，连最基本的怜悯都换不来。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首到一声更加响亮的腹鸣将他拉回现实。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泥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刚才被他吐掉的那颗酸涩野果。
他没有再吐掉。
而是闭上眼睛，如同吞咽最苦的药物一般，混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咽了下去。
喉咙被粗糙的果肉摩擦得生疼。
胃里泛起更强烈的酸涩。
但这一次，他没有抱怨。
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和胃里那难以言喻的滋味，共同构成了他在凡尘泥泞中，学到的第一课。
名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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