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沉重的麻袋和冰冷的铜板中缓慢流逝。凌云天像一头被套上轭的幼兽，麻木地重复着扛包、领取铜板、换取食物、寻找最肮脏便宜的角落蜷缩过夜的过程。
码头的生活粗粝而残酷。监工的鞭子毫不留情，其他苦力起初还看他笑话，后来便也麻木，偶尔还会因争抢轻省的活计而发生小小的摩擦。凌云天总是沉默地避开，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抗身体的疲惫和痛苦。
他的手掌很快磨破了皮，结了痂，又再次磨破，最后变成一层粗糙厚硬的老茧。肩膀更是红肿不堪，每扛一袋都像是扛着烧红的烙铁。那身破烂的锦袍彻底成了碎布条，他不得不换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散发着酸臭的粗布衣服，宽大不合身，磨得皮肤生疼。
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刻。躲在桥洞或者破庙的角落里，寒冷和饥饿如同两只饿鬼，啃噬着他的意志。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召唤着以往那些能舒缓疲劳、温养经脉的灵丹妙药。但此刻，他只有怀里那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粮。
更让他恐惧的是修为的流逝。他如今连修仙的第一道门槛都未曾真正踏入，只是处在最基础的“练气期”大圆满。而练气之上，才是真正波澜壮阔、却也残酷无比的仙路征程！
他曾听父亲无数次提起过那令人向往又敬畏的境界划分：
练气，不过是打磨身体，感应灵气，连修真的门槛都算不上，只是凡俗武夫与真正修士之间模糊的分界线。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卡在此境，不得寸进。
唯有凝聚生命本源，脱胎换骨，方能踏入真正的仙门第一境——凝源境。此境分源动、源涌、源海三阶，每阶又有初入、小成、大成、圆满西层小境界。需耗费海量资源与时光，方能将本源凝聚如湖、如江、如海！唯有成就源海，方有资格窥视下一境的玄妙。
而他的父亲凌云志，琅琊仙府府主，乃是超越了凝源境，达到了第二重大境界——化灵境的强者！化灵境，气化神灵，沟通天地，举手投足间引动天地灵气，神通初显，寿元大增，在他过往认知中，己是如同神明般的存在！父亲闭关，正是为了冲击化灵境的更高层次。
那带人灭他满门的玄冥宗副宗主墨刑，恐怕至少也是化灵境中的高手！甚至其宗主，可能更强！
化灵境啊……
凌云天躺在冰冷的草堆上，望着破庙屋顶漏下的星光，心中一片冰寒彻骨。
练气、凝源、化灵……这其间隔着何等巨大的鸿沟？他如今这练气期的微末修为，在真正的凝源境修士面前，恐怕连蝼蚁都不如，吹口气就能灭杀。而凝源境在化灵境面前，又是何等渺小？
他连仙路的起点都未曾站稳，而他的仇人，却早己屹立在他需要仰望的高峰之上。
这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不能这样下去！一旦练气期的修为因匮乏和劳累彻底消散，他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连报仇的念头都将成为镜花水月！
必须修炼！必须抓住每一丝可能！至少，要保住这练气期的修为，甚至……要尝试去触碰那扇对他紧闭的、名为“凝源”的仙门！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他从麻木中挣扎出一丝清醒。
他开始利用一切空隙时间。扛包休息的片刻，别人在插科打诨或抓紧时间打盹，他则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睛，拼命催动那几乎停滞的《引气决》，稳固那摇摇欲坠的练气圆满境界。
效果微乎其微。凡俗界的灵气太过稀薄，而且码头环境嘈杂混乱，心神难以集中。往往刚捕捉到一丝灵气，就被监工的吆喝或其他苦力的推搡打断。
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表露分毫。他残存的知识告诉他，修仙者在这凡俗地界是传说中的存在，怀璧其罪。若是暴露这微末的修为，引来窥探，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眼神低垂，将那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属于修行者的敏锐和残余的气度深深隐藏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苦力别无二致。
藏锋于拙。忍辱负重。
这是他在痛苦和绝望中，无师自通学会的第一课。
夜晚，他不再仅仅蜷缩着忍受寒冷。他会冒险找到镇子边缘灵气稍好一点的废弃土地庙或者荒坟地——这些地方凡人避之不及，反而给了他一丝清净。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忍着饥饿和疲惫，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功法。没有灵石，没有丹药，没有聚灵阵，进度缓慢得如同龟爬，甚至时不时还有倒退的风险。
走火入魔的阴影时常笼罩着他。有一次，他因急于求成，强行冲击一个闭塞的经脉节点，气血瞬间逆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他倒在破庙冰冷的角落里，浑身冰冷，动弹不得，足足躺了大半夜才缓过一口气。
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如此贴近。练气期的修为是如此脆弱。
但他没有放弃。擦干嘴角的血迹，调息片刻，便再次挣扎着坐起。
仇恨是燃料，恐惧是鞭策，而求生的本能，是支撑他不倒下的最后支柱。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回忆父亲留下的修炼心得玉简中，关于练气期如何稳固、如何为冲击“凝源境”做准备的片段。那些以往他觉得枯燥无味的基础知识，此刻却字字珠玑。
他不再好高骛远，而是沉下心来，一点点打磨这练气大圆满的根基，将以往靠资源堆砌上去的虚浮之处，用这笨拙而痛苦的方式，一点点夯实。他甚至开始尝试，引导那稀薄的灵气，去触碰那扇紧闭的、通往“源动初期”的无形之门，尽管每次都被那坚固的壁垒弹回，震得气血翻涌。
过程痛苦而漫长。进步几乎微不可察。
但当他某一天深夜，终于成功地将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纯净灵气，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精准地导入一条以往从未在意过的、据说与本源凝聚有关的细微经脉时，一股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一丝寒意。
那一刻，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确认。
这条路，走得通！哪怕再慢，再难！从练气到凝源，这第一步，他必须迈出去！
他更加拼命。白天扛包时，他不再纯粹用死力气，而是尝试着调动那微薄的练气期灵力，配合呼吸，融入动作之中，将这沉重的劳役，当成了另一种形势的炼体和对灵力控制的磨练。
夜晚的修炼也更加专注。他对灵气的感知，在这极致的匮乏和专注下，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了一丝。
他的修为，终于停止了下跌，并开始以一种缓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向着练气圆满的巅峰攀爬，甚至那圆满的壁垒，似乎比以前更加坚实了一些。
他依旧衣衫褴褛，依旧满身汗臭泥污，依旧为了几个铜板扛着沉重的麻袋，在监工的鞭影下咬牙前行。
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麻木，而是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冰冷的韧性。
像一颗被深埋于污泥之下的顽石，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练气之后，是凝源三阶十二层，之后还有化灵、洞玄、万象、轮回、彼岸……整整六重仙境，一境一重天，一阶一层劫。
路，漫长且遍布荆棘，望不到尽头。
而他，才刚刚在凡尘泥泞中，抬起脚，准备迈向那遥不可及的第一道仙门——凝源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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