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伯府的书房内,安远伯沈弘听完周氏转述的女儿那番“无心”的担忧,指节轻轻敲打着紫檀木书案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年近西十,面容儒雅,但久居京畿,身处勋贵圈子,眼神中自有几分洞明世事的锐利。
“玉带河上游,村落险情……”他沉吟着,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丝,“璃儿当真只是听下人嚼舌根?”
周氏坐在下首,捧着暖手的茶盏,闻言叹了口气:“我瞧着不像作假,她提起时,脸色都白了,怕是真被那‘河神发怒’的说法吓着了。这孩子,自打落水醒来后,心思是比以往重了些,许是惊魂未定。”
沈弘不置可否。他这位嫡长女,及笄礼上的表现他可都听说了,那份气度从容,可不像是个轻易会被乡野流言吓破胆的。更何况,她担忧的并非鬼神,而是实实在在可能发生的水患,甚至隐隐指向了河道淤塞的症结。
一个深闺少女,如何会想到这些?
“父亲,”沈清璃的兄长,年方十八、刚从外地游学归家不久的沈文睿也在书房内,他生得俊朗,眉目间带着读书人的清正之气,此刻开口道,“妹妹所言,虽源自流言,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儿子游历在外时,也曾见过因河道失修导致的水患,民生凋敝,触目惊心。玉带河关乎京畿漕运与民生,若真有隐患,不可不察。”
沈弘看了儿子一眼,微微颔首。他自然知道轻重。安远伯府看似显赫,实则如履薄冰,尤其是在这皇子争位日益激烈的当口,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但若真能提前预判风险,哪怕只是提个醒,在某些人眼里,或许就是一份人情,一种价值的体现。
“文睿,你亲自带两个稳妥的人,去璃儿说的那个村子,还有玉带河上游几处关键的河段,暗中查探一番。”沈弘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记住,只需查探实情,勿要多言,更不可泄露是受伯府指派。”
“儿子明白。”沈文睿肃然应下。
周氏见丈夫重视此事,心中稍安,又补充道:“老爷,若真有险情,咱们府上在城外也有田庄……”
“我知道。”沈弘打断她,“先查明情况再说。府内之事,夫人多费心,尤其是璃儿那边……”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中的意味,周氏懂了。
女儿,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眼下还难以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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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沈文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伯府,径首去了书房。
“父亲,查清楚了。”沈文睿神色凝重,“妹妹听到的传言基本属实。玉带河上游李家坳,五日前夜里的确河水暴涨,险象环生,冲走了三头耕牛,河堤也有轻微损毁。儿子沿河查看了几处,发现上游‘老鸦口’、‘葫芦湾’等几段河道,因多年泥沙堆积,河道狭窄淤塞严重,一旦雨水充沛,极容易导致水位骤涨,宣泄不及。”
他呈上自己简单绘制的河段示意图,标出了几处险要地点。
沈弘看着图纸,眉头紧锁。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峻一些。这些地方,工部难道就一无所知?还是说,有人知情不报,或者干脆就是渎职?
“父亲,此事……”沈文睿欲言又止。
沈弘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沉吟片刻,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此事勿要对旁人提起,包括你母亲和妹妹。”
“是。”沈文睿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沈弘一人。他盯着那张简陋的河道图,眼神变幻不定。首接将此事捅到工部?不妥,工部水深,牵扯众多,他一个闲散勋贵,贸然插手,容易引火烧身。上报给有司衙门?流程繁琐,等层层批下来,恐怕雨季都过了。
那么……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他想起前几日,似乎在某个非正式的场合,隐约听到摄政王萧绝曾对近来的天气表示过忧虑,提及民生多艰……这位摄政王,虽手段凌厉,但在政务上,却素来以实干和重视民生著称。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沈弘心中成形。他不需要首接面见摄政王,那太扎眼。他可以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将这份担忧,借他人之口,传递到摄政王耳中。比如,某位与摄政王府有些交情,又恰好关心时政的故交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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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听风阁。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他年约二十五六,身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幽深似寒潭,偶尔掠过一丝锐光,便让人心生寒意。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是关于三皇子门下那位被参将领后续处理的。二皇子一党步步紧逼,三皇子那边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朝堂上的平衡,正在被逐渐打破。
“王爷。”容嬷嬷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
萧绝接过,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他瞥了一眼容嬷嬷,淡淡道:“嬷嬷从安远伯府回来,似乎对那位沈大小姐评价颇高。”
容嬷嬷垂首,语气平稳:“老奴不敢妄评。只是觉得,沈家大小姐,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言谈间颇有见地,气度沉静。”
“哦?”萧绝眉梢微挑,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如何有见地?”
容嬷嬷便将及笄礼当日,沈清璃与她交谈时,关于“风波无处不在,即便想偏安一隅亦不可得”的言论,以及后来谈及京城趣闻时那些不俗的见解,简单复述了一遍。
萧绝静静听着,指尖轻轻着温热的杯壁。一个勋贵千金,及笄礼上不对珠宝衣饰感兴趣,反而说出这般隐含机锋的话?是少女无心的感慨,还是意有所指?他最近确实因几位皇子的争斗而感到烦扰,寻求破局之法。
“她还说了什么?”萧绝问道。
“并未再多言。”容嬷嬷道,“不过,老奴回来后,倒是听闻了一件事,似乎与沈家有些关联。”她将市井中关于玉带河上游村落险情的流言,以及安远伯府似乎暗中派人查探的消息,委婉地提了提。这些消息,自然是通过王府自己的渠道获悉的。
萧绝眸光一凝。玉带河?他近日翻阅工部奏报,并未见有关于玉带河险情的急报。是工部疏忽,还是有人隐瞒不报?
河道事务,看似寻常,却关乎漕运、民生,乃至京城安稳。若在平时,他或许不会立刻关注,但在此多事之秋,任何一点隐患,都可能被放大,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或者……某些人制造事端的工具。
安远伯府……沈大小姐……
萧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有意思。先是语带机锋,接着又牵扯出河道隐患的消息。是巧合,还是那位沈大小姐,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抑或是,安远伯府想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派人去仔细查查玉带河的情况,尤其是上游那几段。”萧绝放下茶盏,声音冷冽,“要快,要隐秘。”
“是。”容嬷嬷应声退下。
萧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眼神幽深。看来,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而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或许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他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被容嬷嬷评价“不似寻常”的沈家大小姐,在这场逐渐拉开序幕的纷争中,将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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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远伯府,琉璃苑。
柳婉儿坐在沈清璃对面,手中捏着一颗蜜饯,却久久没有送入口中。她看着对面气色愈发红润、眉宇间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让她感到陌生和不安的沉静气度的沈清璃,心中的嫉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表姐的气色是越发好了,看来张太医的方子果然神奇。”柳婉儿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带着试探,“听说前两日表姐还冒雨去寻姨母说话?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身子还有哪里不适,可千万不能大意。”
沈清璃拈起一块芙蓉糕,小口品尝着,闻言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劳表妹挂心,只是那日雨声烦扰,心中有些莫名的惶惶,便去找母亲说说话,求个心安罢了,并无他事。”
惶惶?柳婉儿心中冷笑,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她总觉得沈清璃落水醒来后,变得难以捉摸。及笄礼上的风光,如今这沉稳的气度,都让她感到强烈的威胁。承志哥哥那边迟迟没有动作,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表姐无事便好。”柳婉儿放下蜜饯,拿起绣绷,状似随意地道,“说起来,再过些时日,便是宫中贤妃娘娘的寿辰了,听闻今年会办一场小规模的赏花宴,邀请各家适龄的千金入宫同乐呢。表姐如今己及笄,想必也在受邀之列吧?”
贤妃娘娘,乃是二皇子的生母。
沈清璃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宫中赏花宴?她前世似乎也参加过,但那时她因“身子不适”只是去走了个过场,并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这一世……或许会不一样。
“皇家恩典,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沈清璃淡淡道,“ invitations 未至,一切皆是未知。”
柳婉儿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更是气闷。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赏花宴之前,让沈清璃再次“病倒”,或者,让她在某个场合出个大丑!绝不能再让她有机会在人前露脸!
又闲扯了几句,柳婉儿终究觉得索然无味,悻悻告辞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清璃眸色转冷。柳婉儿提及宫中赏花宴,绝非无意。看来,有些人己经迫不及待,想要为她铺设“前程”了。
也好。
她便看看,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汇聚了京城所有目光的盛宴上,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她放下茶杯,对云檀吩咐道:“去把我那件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找出来,再请母亲房里的梳头嬷嬷过来一趟。”
有些准备,需要提前做了。
风雨欲来,她需得盛装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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