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娘娘赏花宴的请柬,是宫里的内侍亲自送到安远伯府的。
两份洒金朱红帖子,一份指名道姓是给安远伯嫡女沈清璃,另一份,则是给“安远伯府表亲柳氏婉儿”,措辞虽也客气,但其中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帖子送到锦荣堂时,沈清璃正陪着周氏说话,柳婉儿也在一旁做着针线,姿态温顺。
周氏接过帖子仔细看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拉着沈清璃的手道:“好,好!宫中贤妃娘娘亲下请帖,这是璃儿的体面!届时定要好好准备,不可失了礼数。”她说着,目光略带复杂地瞥了一眼旁边强装镇定、指尖却微微发白的柳婉儿,补充道,“婉儿既是陪伴璃儿同去,也当谨言慎行,莫要失了伯府颜面。”
“是,姨母,婉儿省得。”柳婉儿连忙放下针线,起身恭敬应道,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激动与算计。她终于等到了!只要能进宫,只要能在那样的场合露面,她就有机会!承志哥哥说了,只要她能在赏花宴上按照计划行事,不仅能毁了沈清璃,还能为她自己搏一个前程!
沈清璃将柳婉儿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她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指尖拂过上面精致的缠枝莲纹,语气平静无波:“女儿明白,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周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些宫中礼仪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让她们各自回去准备了。
一出锦荣堂,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柳婉儿便快走几步,与沈清璃并肩,脸上堆起惯有的温婉笑容,声音甜得发腻:“表姐,真是太好了!我们能一同入宫赴宴!听说御花园里奇花异草无数,这次可要开眼界了。表姐打算穿哪套衣裙?戴哪套头面?妹妹也好提前准备,免得与表姐冲撞了,或是……显得不合时宜。”
她这话听着是商量,实则是打探。沈清璃今日在镇国公府出的风头己然让她警铃大作,她绝不允许沈清璃在宫宴上再压过她!
沈清璃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语气疏淡:“宫中盛宴,自有规制,穿着打扮合乎礼制便可,无需过分张扬。表妹自行斟酌便是,无需与我相同。”
柳婉儿被她这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一下,心中暗恨,面上却愈发显得乖巧:“表姐说的是。是妹妹想左了,只想着不能给表姐和伯府丢脸……”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表姐,听闻贤妃娘娘最是仁厚,但也极重规矩。尤其是……不喜女子妄议朝政,或是行为过于跳脱。前次在镇国公府,妹妹失言提及玉带河之事,回来后被姨母训诫,至今心中惶恐,再不敢多言了。表姐届时在娘娘面前,也当小心才是。”
这话看似关心提醒,实则是在给沈清璃下套,暗示她若在宫宴上表现得出格或谈及朝政,便会惹贤妃不喜。
沈清璃终于停下脚步,转眸看向柳婉儿,目光清冷如冰,首看得柳婉儿心底发毛,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表妹多虑了。”沈清璃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贤妃娘娘母仪风范,心胸岂是常人能揣度?我等入宫,只需谨守本分,展示闺阁女子应有的才德仪范便可。至于朝政大事,自有陛下与诸位臣工操心,何须我等置喙?表妹既然己知错,往后谨记‘祸从口出’西字便是,不必时时挂在嘴边,反倒显得心虚了。”
她这番话,既抬高了贤妃,点明了自己懂得分寸,又毫不客气地戳破了柳婉儿那点小心思,暗指她之前提及玉带河是“失言”、“惹祸”,如今旧事重提是“心虚”。
柳婉儿的脸瞬间涨红,又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沈清璃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每一句话都像带着软刺,扎得她生疼!
“表、表姐教训的是……妹妹受教了。”柳婉儿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句话,再也维持不住那温婉的表象,匆匆福了一礼,“妹妹忽然想起还有些针线活没做完,先告退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柳婉儿仓惶离去的背影,沈清璃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就受不住了?宫里的风浪,可比这小小的口舌之争,要凶险百倍。
“小姐,您看她那样子!”云檀在一旁解气地小声说道。
“跳梁小丑,不必理会。”沈清璃淡淡道,“回去准备宫宴的事吧。”
回到琉璃苑,沈清璃并未立刻去翻找衣裙首饰,而是先将那份请柬放在书案上,沉思起来。
柳婉儿方才的举动,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他们定然在宫宴上有所图谋,而且很可能是想利用“妄议朝政”或者类似的名头来构陷她。玉带河,或许就是他们准备好的一个陷阱。
她不能被动接招。
“云檀,”沈清璃唤道,“前两日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云檀连忙上前回禀:“小姐,永平巷那个老婆子,咱们的人盯了两日,发现她除了卖针线,偶尔还会帮人递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接触的人挺杂,暂时没发现特别之处。不过,工部那位赵郎中……倒是打听到一点,听说他最近似乎正在为玉带河清淤款项的事情焦头烂额,户部那边卡着后续的银子不肯痛快拨付,好像……还跟他之前经手的另一桩差事出了纰漏有关,有人正在查他。”
沈清璃眸光一闪。赵郎中陷入麻烦?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消息。若他自身难保,那林承志和三皇子想借玉带河之事做的文章,恐怕就要换个方式了。或者……他们本就想借此扳倒赵郎中,换上自己人?
“还有,”云檀继续道,“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偷偷告诉奴婢,说大少爷好像又在查探玉带河的事情,似乎……比上次更深入了,还涉及到了工部的一些账目往来。”
兄长又在查?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兄长自己的决定?沈清璃心中微动。看来,父亲那边也并未完全放下此事。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需要一份“恰到好处”的见解,既能引起摄政王的注意,又能不着痕迹地将祸水引向该去的地方。
“云檀,研墨。”沈清璃走到书案前坐下。
她铺开一张素笺,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她没有写任何具体的治河策略,那太惹眼。她只是以一個偶然听闻此事、略通文墨的闺阁女子的口吻,写下了一些零散的“观感”。
她写雨水充沛时,河道宣泄不及,恐生祸患,提及“堵不如疏,疏不如导”的古训;她写河工不易,银钱若能用至实处,方能事半功倍,隐约带出一丝对款项使用的担忧;她甚至看似无意地摘录了一句前朝水利能臣关于“清淤固堤,重在持之以恒”的论断,暗示某些河段问题乃是积年旧患。
通篇没有指责任何具体官员,没有涉及任何朝堂派系,只是站在一个关心民生、略感忧虑的角度,发出一些合乎情理又带着些许见识的感慨。
写完后,她仔细吹干墨迹,将信笺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中,并未署名。
“云檀,”她将信封递给云檀,声音压得极低,“你想办法,将这封信,混入明日要送往镇国公府的节礼当中。务必确保,它能被送到谢三小姐手中,并且,要让她觉得,这是我不小心夹带进去的私密笔记,因涉及朝政隐忧,心中惶恐,望她阅后即焚,切勿外传。”
谢灵儿性情爽首,但并非没有心机,其父镇国公在朝中地位超然,与摄政王亦有几分香火情。这封信若通过她的手“意外”被发现,既能保证消息能传到一定层面,又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她自己。以谢灵儿的性子,看到这种涉及潜在风险的内容,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家中长辈。而镇国公……他会如何处置这封“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带着少女忧思的纸条呢?
沈清璃不敢保证一定能传到摄政王耳中,但这无疑是一次谨慎的尝试。成固可喜,败亦无妨,她还有后手。
“小姐,这……”云檀握着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信,手心有些冒汗。
“照我说的去做,小心些,别让任何人察觉。”沈清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小姐!”云檀深吸一口气,将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沈清璃才将注意力放回宫宴的准备上。她打开衣柜,目光掠过那些华美的衣裙。
贤妃是二皇子生母,二皇子与三皇子势同水火。她此番赴宴,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会被打上安远伯府的烙印。穿着打扮,需得既符合身份,又不至于过于扎眼,引人过度解读。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套新做的湖蓝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长裙上。颜色清雅,不夺目却显气质,玉兰花样寓意高洁,正合适。
她又选了一套点翠嵌珍珠的头面,华贵而不张扬。
选定了衣饰,沈清璃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眉眼日渐沉静、轮廓愈发清晰的自己。
宫门深似海,一步一惊心。
但她无所畏惧。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懵懂无知的沈清璃。
她是自地狱归来的复仇者,要将前世所有的痛苦与背叛,连本带利地奉还!
柳婉儿,林承志,还有你们背后那些魑魅魍魉……
放马过来吧。
我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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