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国公府回来的次日，沈清璃便寻了个由头，去了兄长沈文睿在外院的书房。
沈文睿的书房不似父亲沈弘那般肃穆，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雅与朝气。西壁书架林立，除了经史子集，还有不少游记、杂谈甚至兵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松烟气息。
“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沈文睿见到她，有些意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他对这个自小疼爱的妹妹极为爱护，尤其是经历了落水一事，更是多了几分小心。
“听闻兄长前些日子外出游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妹妹心中好奇，特来向兄长请教。”沈清璃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书案，上面正摊着一本《河防一览》，旁边还有几张勾勒着河道图形的草稿。
沈文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凝，随即笑道：“不过是随便翻翻，打发时间罢了。妹妹想听什么？江南烟雨，还是塞北风光？”
沈清璃却不接他的话茬，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点在那几张河道草稿上，声音压低了些：“兄长不必瞒我。前次我与母亲提及玉带河之事，后来听闻父亲让兄长去查探了，可是有了结果？”
沈文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妹妹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少女的天真好奇，只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洞察与了然。他忽然觉得，妹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妹妹，”他沉吟片刻，挥退了书房内伺候的小厮，关上房门，这才正色道，“此事父亲吩咐过，不得外传。”
“我并非外人。”沈清璃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坚定，“兄长，我落水之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有人不想我好好活着，更不想我安稳度日。玉带河之事，或许与此有关联。请兄长信我。”
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文睿心头一震。妹妹落水是被人所害？他之前虽有疑虑，却未曾深想。如今听妹妹亲口说出，再看她这般神态，由不得他不信。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沈文睿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尚无确凿证据，只是怀疑。”沈清璃不能说出重生之事，只能含糊其辞，“但我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推动。柳婉儿，还有那位林公子，恐怕脱不了干系。”
听到林承志的名字，沈文睿眉头皱得更紧。他对那个借着远亲名义时常来府中走动、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眼神闪烁的林承志，并无甚好感。
“兄长，你查探玉带河时，可曾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比如，除了河道淤塞，可有发现……人为的痕迹？”沈清璃引导着问道。
沈文睿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几处淤塞严重的河段，皆是因山林砍伐、水土流失所致，年深日久，倒未见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我在查探时，曾听当地老河工抱怨，说去岁工部拨下的一笔清淤银子，用到实处的怕是没几个，都被层层克扣了去。若当时能好好清淤，也不至于如今这般险象环生。”
工部拨款，克扣贪污……沈清璃眸光一闪。这是条重要的线索！林承志如今正在工部观政（实习），虽无实权，但接触这些消息却比旁人容易。若他以此为契机，既能扳倒几个对手（比如负责此事的官员），又能显出自己“忧心河务”、“能力出众”，岂不是一箭双雕？
前世他那份“疏浚建议”，恐怕就是基于这些内部消息，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某些人想借他之手抛出来的投石问路之举！
“兄长可知，工部如今是谁在主要负责玉带河相关事务？”沈清璃追问。
沈文睿虽不涉朝政，但身为伯府世子，对朝中官员大致分工还是知晓的：“应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姓赵，赵启明。此人……听闻与三皇子府上的一位属官往来甚密。”
三皇子！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了！柳婉儿和林承志，果然与三皇子一派有所牵扯！或许，他们本就是三皇子安插的棋子，或者至少是合作者。那么，前世林承志的飞黄腾达，背后恐怕少不了三皇子的扶持。
而自己落水……若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是为了绝了她嫁入高门的后路，迫使她只能选择“不嫌弃”她的林承志，从而将安远伯府和她丰厚的嫁妆，绑上三皇子的战车……
好毒的计策！好深的谋算！
沈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炽烈的恨意与斗志。
“妹妹，你怎么了？”沈文睿见她脸色瞬间苍白，关切地问道。
“没事。”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兄长，这些消息非常重要。或许，有人想借玉带河之事做文章，我们需得早做防备。”
沈文睿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我明白。父亲那边，我会找机会再探探口风。你自己在府中，千万小心，尤其是……防着那位表妹。”他现在对柳婉儿己是充满了厌恶与警惕。
“我会的。”沈清璃点头，又状似随意地问道，“兄长近日可曾听闻，那位林公子在工部，可有什么突出的表现？或是与什么特别的人来往？”
沈文睿想了想，道：“他一个观政进士，能有什么突出表现。不过……前两日我偶遇国子监一位旧友，他倒是提了一句，说好像在某个书画铺子，见到林承志与三皇子府上的一个门人在一起品鉴一幅古画，相谈甚欢的样子。”
书画铺子？品鉴古画？林承志家境寻常，哪来的闲钱和雅兴去品鉴古画？这分明是借口接头！
沈清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原来如此。多谢兄长告知。”
又说了几句闲话，沈清璃便起身告辞。
离开沈文睿的书房，走在回内院的路上，沈清璃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蛛丝马迹逐渐串联，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阴谋网络。而她，正处于这张网的中心。
柳婉儿想在贤妃赏花宴上让她出丑，恐怕只是明面上的小动作。林承志和三皇子那边，图谋的更大，是借玉带河之事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同时将她沈清璃和安远伯府牢牢掌控在手中。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琉璃苑，沈清璃立刻吩咐云檀：“想办法，让咱们府里在永平巷附近的人，留意那个与翠儿接触过的卖针线老婆子，看看她平日还和哪些人有来往。另外，再打听一下，工部都水清吏司的赵郎中，近来可有什么动向，或者……有什么把柄在外。”
云檀虽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要查这些，但见她神色肃然，立刻郑重应下：“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沈清璃独自坐在窗下，指尖冰凉。对手比她想象的更强大，更狡猾。她不能仅仅依靠内宅的手段反击，必须将手伸得更长，看得更远。
摄政王萧绝……他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打破三皇子布局的关键人物。只是，该如何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这颗棋子，并且愿意落下呢？
首接找上门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她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让她的“价值”被萧绝看到的媒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漕运新策疏抄》上。或许，她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准备一份更具体、更有说服力的“见解”，不着痕迹地，通过某个合适的渠道，递到该看到的人面前。
只是，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要显出能力，又不能过于惊世骇俗，引起猜疑。
这需要时机，也需要一个完美的“偶然”。
就在沈清璃潜心谋划之际，安远伯府再次收到了来自宫中的正式邀帖——贤妃娘娘于十日后在御花园举办赏花宴，特邀安远伯府嫡小姐沈清璃入宫赴宴。
与此同时，柳婉儿也收到了一份内容几乎相同的帖子，只是邀请的名义是“陪伴安远伯府小姐”。
风暴的漩涡，终于将沈清璃彻底卷入。
她握着那张精致却重若千钧的帖子，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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