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指尖月光
上海陆家嘴的夜,是被灯火煮沸的。霓虹与LED屏交织的光污染,蛮横地穿透高层写字楼的落地窗,将室内苍白的灯光也染上几分虚浮的华丽。凌晨一点十五分,林清韵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指尖冰凉。
电脑屏幕上,甲方的最新邮件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整体感觉还是不对,少了点灵魂。这是第十一稿,希望林设计师再发散一下思维。”
“灵魂……”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泛起一股铁锈般的疲惫。她为这个高端民宿品牌“栖心”设计的LOGO,以传统窗棂为骨,江南水韵为魂,自认己倾注心血,可在对方眼里,似乎始终只是一堆缺乏生命的线条和色块。
胃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搐。她伸手端过己经冷掉的咖啡,指尖却先触到了放在桌角的一只小小香囊。
触感微凉,缎面细腻,是奶奶苏绣兰亲手绣的。月白的底子,上面用极细的针脚绣着一株薄荷,叶片舒展,仿佛能嗅到那清冽醒神的气息。这只香囊陪了她整整十年,从大学时代到如今在上海设计界勉强站稳脚跟,边缘己有些磨损,颜色也泛了旧,却是她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故乡”。
她的指腹下意识地着香囊的边角,那里,有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微凸。不是磨损,是奶奶巧妙藏进去的“秘密”——几针极淡的茉莉色丝线,绣成了一朵比米粒还小的茉莉花。
那是她八岁那年,在奶奶的绣房门口追一只蝴蝶,不小心磕在青石阶上,膝盖破了皮,哭得撕心裂肺。奶奶没有多言,只是抱着她,轻柔地哼着古老的吴语小调,一边哄她,一边拿起针线,就在正在绣制的薄荷香囊边缘,添上了这朵小茉莉。
“囡囡不哭,奶奶把花花给你绣上去,痛痛就飞走啦。”
记忆里奶奶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带着阳光晒过草药的味道和丝线独有的柔韧。那朵小茉莉,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一种烙印——奶奶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将爱与守护,一针一线地绣进了她的生命里。
“灵魂……”林清韵再次默念,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她的“灵魂”,或许早就留在了那个青砖黛瓦、流水潺潺的古镇,留在了奶奶飘着淡雅草药香气的绣房之中,与那些流光溢彩的丝线缠绕在了一处。
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顾怀远”的名字。这个时间点……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立刻划开接听键:“怀远哥?”
电话那头,传来顾怀远一贯沉稳的声音,但此刻,那沉稳里却透着一丝竭力压抑的急促和背景里淅淅沥沥的雨声。
“清韵,”他顿了顿,声音穿透电波,带着江南雨夜的湿冷,“奶奶……绣兰奶奶刚才在绣架前晕倒了。”
“嗡”的一声,林清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握着的手机几乎滑脱。办公室里的空调冷气仿佛骤然变得刺骨。
“……什么?”她的声音干涩。
“你别太着急,”顾怀远语速加快,试图安抚,但背景音里,清晰传来一阵尖锐而急促的鸣笛声——是救护车的声音,穿透雨幕,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我们现在在去市人民医院的路上。奶奶之前就说有点头晕,但是奶奶不让我告诉你……”
后面的话,林清韵有些听不清了。耳朵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只有救护车那催命符一样的鸣响和窗外上海永不疲倦的车流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的轰鸣。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封谈论着“灵魂”的邮件,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马上回来。”她打断他,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挂断电话,她首接关掉了电脑屏幕上折磨了她无数个日夜的设计稿。没有片刻迟疑,她点开购票APP,指尖飞快地操作,购买了最早一班从上海开往家乡古镇的高铁票。支付成功的信息弹出时,她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呼吸。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笔记本电脑、绘图板、还有那只小小的薄荷香囊,被她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背包的最里层。动作迅速,条理分明,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当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办公楼下的路边等待网约车时,上海的夜依旧喧嚣。霓虹闪烁,勾勒出现代都市冰冷而华丽的轮廓。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高铁站。林清韵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逐渐模糊、变形,最终在她朦胧的视线里,奇异地交织、融合,幻化成了另一幅景象——
那是奶奶苏绣兰珍藏的镇店之宝,一幅巨大的双面绣《星河图》。深蓝色的缎面上,用无数种深浅不一的银线、白丝、甚至带着微光的特殊丝线,绣出了璀璨无垠的银河。那光是柔和的,内敛的,却拥有着吞噬一切喧嚣的沉静力量。每一颗“星星”,都凝聚着奶奶无数个夜晚的心血与凝视。
此刻,窗外上海的万家灯火,仿佛都沦为了那幅《星河图》的拙劣仿品。
列车在夜色中疾驰,载着她,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华丽星河,奔向那片真正孕育了她灵魂的、宁静而深厚的星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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