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集团特助的到访，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许耀眼的生活中激起了持久的涟漪。尽管她强硬地拒绝了那次突如其来的会面邀请，但那种被窥探、被某种未知力量觊觎的不安感，却如同附骨之疽，萦绕不去。
她将那张纯白色的名片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试图将这段插曲连同那份不安一起封存。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她在夜校下课时，被一个自称是某时尚杂志编辑的年轻女人拦在了教学楼门口。对方言辞恳切，赞美她的作品“充满灵魂的力量”，希望能为她做一期专访，挖掘“新锐设计师背后的故事”。
许耀眼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周经理提到过的媒体邀约，以及……许家。她保持着礼貌但疏离的微笑，以“学业紧张，作品尚不成熟，暂不希望过度曝光”为由，再次干脆地拒绝了。
对方似乎有些不甘心，又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关于她成长经历和灵感来源的问题，语气中带着一种过于热切的探究。许耀眼心中警铃大作，只含糊地以“生活所见，心有所感”带过，然后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发生了两三次。有时是自称独立策展人，想要为她策划个展；有时是某小众品牌的主理人，希望能合作联名系列。他们的说辞各异，但眼神里那种试图穿透她“许芒”外壳、挖掘更深层东西的意图，却如出一辙。
许耀眼不胜其烦。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刚刚凭借一个比赛冠军和一次画廊展售崭露头角的新人，绝不可能引来如此密集且“高端”的关注。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是许家吗？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被置于放大镜下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她热爱创作，渴望自己的作品被看见、被理解，但她要的是基于作品本身的、平等的对话，而不是这种带着某种预设目的的、近乎骚扰式的“关怀”和“挖掘”。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夜校课程和采购生活物资，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阁楼的工作室里。那里是她的堡垒，她的避难所。只有面对着冰冷的金属、跳动的火苗和沙沙作响的草图时，她才能找回内心的平静和掌控感。
她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暂时离开海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许芒”的地方躲一阵子。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她刚刚起步的事业，她报名的夜校，都不允许她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必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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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许耀眼感受到的喧嚣与压迫不同，在城市的另一端，顾琛正以一种绝对的冷静，掌控着信息的流向和事态的节奏。
李秘书将近期试图接触“许芒”的人员名单和背景汇总，放在了顾琛的办公桌上。
“许夫人那边，似乎改变了策略，通过一些第三方人士，试图以合作的名义接近许小姐。”李秘书汇报着，“不过，许小姐都很警惕地拒绝了。”
顾琛扫了一眼名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峭弧度。林婉茹爱女心切，却又不敢贸然相认，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想要多了解女儿的情况，甚至可能想通过提供资源来弥补。只可惜，她低估了那个女孩的敏锐和倔强。
“把这些苍蝇清理掉。”顾琛淡淡地吩咐，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告诉那些人，离她远点。”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混乱的试探。既然真相己经在他手中初现端倪，那么，这场戏该如何上演，节奏应该由他来掌控。
“是，顾总。”李秘书立刻领会，“那……许小姐那边，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比如，提供一些保护，或者……适当的引导？”
顾琛沉默了片刻。保护？那个像野草一样自己从石头缝里挣扎出来的女孩，恐怕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保护”。至于引导……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脑海中浮现出许耀眼站在决赛舞台上，面对他尖锐提问时，那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
“不必。”他最终说道，“看着她就行。必要的时候……确保她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很好奇，在没有任何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这个身世即将遭遇巨变的女孩，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到哪一步。这比任何精心编排的剧本，都更值得期待。
“另外，”顾琛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许家那边，找个机会，把当年医院那个老护士‘无意中’透露给许家的人知道。注意方式，要看起来像是个意外。”
既然林婉茹己经起了疑心，那么，就再给她送上一块关键的拼图。温水煮青蛙，远比首接投入沸水，更能让人接受残酷的现实。他也想看看，许家在得到更明确的线索后，会作何反应。
李秘书心中微凛，立刻应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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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耀眼发现，那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突然之间就消失了。生活似乎又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虽然不解，但也乐得清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夜校的期末项目和自己的新系列创作中。
新系列她暂命名为《迹》。她收集了生活中各种被忽略的“痕迹”——石头磨旧的玩具上深深的齿痕，旧书页边缘因反复翻阅留下的油渍，窗外老墙雨水冲刷形成的蜿蜒水迹，甚至她自己手上那些新旧交叠的细小疤痕……她试图用金属和宝石，将这些承载着时间与故事的“痕迹”凝固下来，赋予它们超越本身的美感和叙事性。
这个过程让她沉浸而忘我。她不再去纠结许家的目的，也不再为外界的喧嚣而烦恼。她只知道，手中的刻刀，掌下的金属，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对抗这个不确定世界的、最坚实的武器。
这天，她正在工作室里打磨一片做成仿旧书页形态的银片，手机再次响起。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以为又是那些“不速之客”。
但屏幕上跳动的，却是“周明远经理”的名字。
她松了口气，接起电话。
“许女士，没打扰您吧？”周明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没有，周经理您请说。”
“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您想先听哪个？”周明远的语气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许耀眼的心又提了起来：“您请首说吧，周经理。”
“好吧。坏消息是，之前对《荆棘星辰》感兴趣的那位潜在买家，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最终放弃了购买。”
许耀眼“嗯”了一声，说不上多失望。经过之前那些事，她对作品的售出反而看淡了许多。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周明远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有一位匿名的收藏家，通过中间人联系到我们，表示愿意以双倍的价格，也就是二十五万六千元，收藏您的《锁绊》。”
双倍价格？匿名收藏家？
许耀眼愣住了。《锁绊》不是己经售出了吗？
“周经理，《锁绊》不是己经……”
“是的，之前是售出了。但这位匿名收藏家似乎对《锁绊》志在必得，他联系了第一位藏家，不知用什么条件说服了对方转让，并且愿意支付远超原价的金额。”周明远解释道，“这对您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肯定。如果您同意，扣除画廊佣金和必要的税费后，您将获得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双倍价格……匿名……
许耀眼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顾琛。
会是他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弥补？是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之前被他资助石头医药费的那种屈辱感，仿佛又隐隐浮现。
“许女士？您在听吗？”周明远见她久久不语，出声询问。
许耀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
“周经理，替我谢谢这位收藏家的厚爱。”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但是，《锁绊》己经找到了它的归宿，我认为没有必要再改变。请替我回绝吧。”
电话那头，周明远明显愣住了。他大概从未遇到过会拒绝双倍价格的艺术家，尤其是像许耀眼这样的新人。
“许女士，您……不再考虑一下吗？这个价格真的非常……”
“不考虑了。”许耀眼打断他，语气坚定，“作品的意义，有时候不仅仅在于价格。第一位藏家是真正理解和共鸣的，这就够了。”
说完，她不等周明远再劝，便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看着工作台上那片打磨到一半的银质“书页”，上面己经隐约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不需要这种来路不明的、带着某种意味的“厚爱”。
她只需要她的作品，能被懂得的人珍惜。
她只需要她自己，能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走下去。
喧嚣试图包裹她，但她选择在内心，筑起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墙。
外面的世界风雨欲来，而她，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和手中这些沉默的、却蕴含着她全部力量的金属与火焰。
静默，有时是最有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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