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血玉黑子，静静躺在徐长青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灵魂！
上面的每一道血丝，都化作了三年前方正临死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东西，本该随着方正的尸骨，永世埋于地下，不见天日！
方谨……
他掘了方正的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徐长青自己掐灭！
不可能！锦衣卫的眼线遍布京畿，掘坟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收不到半点风声！
除非……
一个比掘坟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如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
除非当年，方正的尸体入殓时，这枚棋子……就己经被掉包了！
有人从三年前，甚至更早！就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眼皮子底下，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这一刻，徐长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阁……阁老？”老管家见他脸色煞白，久久不语，吓得声音都在发颤。
“滚！”
徐长青猛地攥紧手掌，坚硬的棋子硌得他指骨“咯咯”作响，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没有理会屁滚尿流的管家，转身，一步步走回书案后，将那枚棋子“啪”地一声，重重砸在桌上！
桌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备车！”
“进宫！”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要见皇帝！
他要动用他身为首辅的所有力量，在方谨掀起更大的风浪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孽子……彻底碾死！
***
清风茶馆，雅间。
柳如烟将一本册子推到方谨面前，红唇勾起一抹致命的弧度。
“你要的故事，己经洒出去了。全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人手一份，一字不差。”
方谨端坐对面，神色平静地为自己斟满一杯茶，仿佛在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的哪个版本？”
“自然是……最能要他命的那个。”柳如烟媚眼如丝，声音里却透着冰冷的杀意。
“宣府粮案，丢失的官粮根本不是被贪，而是被徐长青暗中挪用，填了当年裕王私下修建‘万春园’的巨大窟窿！您父亲方正查到真相，为保皇家颜面，徐长青才痛下杀手，将其灭口，更伪造成畏罪自尽的假象！”
这个版本，九分假，一分真。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向了所有人的心脏！
它不仅将一个仓场大使的“贪腐案”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更是将屠刀，引向了皇室！引向了当朝首辅那不可告人的弥天大罪！
方谨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这死寂的雅间内，宛如丧钟。
“很好。”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柳如烟都感到一阵心悸。
“人言可畏，亦可杀人。当谎言足以撼动龙椅时，真相是什么，谁还关心？”
***
一夜之间，京城炸了！
“听说了吗！宣府粮案是天大的冤案！方正方大人是冤死的！”
“何止是冤死！我听说，那粮食根本没丢，是被当朝首辅徐长青，拿去给先帝的弟弟裕王修园子了！”
“我的天！这可是杀头的罪！为了掩盖这事，就杀了一个忠臣？”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数个版本的故事，比瘟疫传播得还要快！
说书先生们口沫横飞，将一个刚正不阿、为国为民的户部官员，如何追查真相，如何不畏强权，最终又是如何被奸相谋害，落得个身死名裂的下场，讲得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百姓们瞬间炸锅，义愤填膺！
“狗官！国贼！”
“还我方大人清白！”
更有无数自诩风骨的文人墨客，当场拍案而起，挥毫泼墨！
一篇篇饱含血泪的檄文、诗稿，在整个士林阶层疯狂传抄！
《哀方公书》！
《斥国贼疏》！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所有矛头，都如最锋利的刀剑，齐刷刷指向了内阁首辅——徐长青！
***
养心殿。
“砰！”
皇帝面沉如水，将一沓厚厚的奏疏和民间抄来的文章，狠狠摔在徐长青的脸上！
纸张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
“徐长青！你给朕看看！这就是你的治下清明？！”
徐长青重重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涔涔而下。
“陛下！冤枉！此乃奸人构陷！是方谨那个逆子在背后捣鬼！请陛下给臣时间，臣必将他碎尸万段！”
“闭嘴！”
皇帝一声咆哮，状若疯虎，猛地从御阶上冲下，一脚将散落在徐长青面前的纸张踢飞！
“朕不管是谁在捣鬼！朕只知道，现在全天下都在看朕的笑话！都在议论我李氏皇族的德行！”
“朕的亲叔叔，裕王的名声，快要被你这个奴才败光了！”
皇帝的龙靴，重重停在徐长青的眼前，几乎要踩上他的鼻子。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朕，给你三天时间！”
“把这些声音，给朕压下去！一个字都不准再有！”
“否则，朕就换一个能让天下闭嘴的人，来当这个首辅！”
“轰！”
徐长青如遭雷击，整个人伏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感受到的不是皇帝的愤怒，而是恐惧！
是帝王在自身颜面受损时，毫不犹豫舍弃棋子的……恐惧！
君要臣死！
当臣子的罪行可能玷污皇室时，皇帝第一个想到的，从来不是真相！
而是牺牲掉那个臣子，保全自己至高无上的名声！
***
从皇宫出来，徐长青的脸色灰败如死。
他被内侍架着，才勉强坐上轿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在座位上。
舆论……诛心……
他戎马一生，在朝堂上斗倒了无数政敌，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败给这些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嘴皮子！
方谨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上呈一份奏疏。
他只是动了动嘴，就将自己逼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
这不是查案！
这是在用全天下人的嘴，对他进行一场千刀万剐的凌迟！
轿子停在府门前，徐长青失魂落魄地走下。
他抬头，看着“徐府”那块御笔亲题的金字牌匾，忽然觉得无比刺眼，像是在嘲讽他此刻的狼狈。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叫嚣。
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他不该把方谨当成一个急于复仇的毛头小子！
他应该在方谨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就不计任何代价，不顾任何后果地……杀了他！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快步上前，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声道：
“阁老，北镇抚司的袁彬镇抚使，派人传话，请您立刻过府一叙！”
袁彬！
锦衣卫真正的掌控者！
那条盘踞在天子身侧，最凶狠的恶犬！
徐长青猛地回神，涣散的瞳孔瞬间凝聚，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他一把推开心腹，亲手整理了一下被皇帝打乱的衣冠。
方才的颓唐与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犹斗，不死不休的狠厉！
“备马！”他嘶吼道，“去袁府！”
***
与此同时。
北镇抚司，观星楼顶。
方谨负手而立，俯瞰着暮色下灯火渐起的京城。
万家灯火，此刻在他眼中，皆是燎原的星火。
流言如织，此刻在他耳中，尽是索命的梵音。
一名校尉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大人，徐长青的轿子，进了袁彬镇抚使的府邸。”
方谨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棋盘己布，众生为子。
徐长青、袁彬、甚至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己入局。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身后的巨大堪舆图上，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标注着京城的所有要地。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袁彬的府邸，也没有指向徐府，更没有指向皇宫。
而是轻轻点在了堪舆图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京城守备军的西山大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弧度，声音平静，却让身后的校尉头皮发麻。
“传令下去，让藏在暗处的人都动起来。”
“今夜，我们去……踏平西山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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