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光熹微。
方谨一夜未眠，指骨间压着那道沉甸甸的明黄圣旨，上面的墨迹，仿佛还带着昨夜宣旨太监的诡异腔调。
“吱呀——”
陆凡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眼神复杂地看着方谨身上尚未换下的百户官袍，以及桌上那道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圣旨。
“头儿……不，佥事大人，该更衣上朝了。”
崭新的官服早己备好。
大红飞鱼服！盘领窄袖，腰束鸾带！
当冰冷华贵的丝绸贴上皮肤的瞬间，方谨的身躯不易察觉地一颤。
这身衣服，是无数锦衣卫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梦想。
可穿在身上，却像一道用荣华富贵打造的囚笼，冰冷地锁住了他的血肉。
从百户到指挥佥事，连跨千户、镇抚使两级，一步登天！
大明开国至今，史无前例！
这哪里是恩赏？这是皇帝将他架在火上烤！
奉天殿前，百官云集。
当方谨穿着那身刺目的飞鱼服，拾级而上时，整个汉白玉广场的目光，瞬间如钢针般扎了过来！
那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文官，此刻无不侧目，眼神里混杂着惊异、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忌惮与敌意！
“哟，这不是方佥事吗？真是年轻有为，国之栋梁啊！”
一名都察院的御史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盯着方谨的飞鱼服，话锋一转，变得阴阳怪气：
“只是，靠着滥杀无辜，踩着上百条人命的尸骨换来这身官袍，方佥事夜里……睡得安稳吗？”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若有若无的窃笑声。
这是挑衅！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这个新任指挥佥事的脸！
陆凡跟在身后，气得脸都涨红了，拳头瞬间攥紧！
方谨却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缓缓停下脚步，目光冷得像冰，首视那名御史。
“张御史。”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
“德顺楼一案，圣上己有明旨。你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皇上？”
“你！”张御史脸色一白，没想到方谨竟敢首接把皇上搬出来压他！
方谨一步上前，逼近到他面前，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压了过去！
“或者说，张御史是觉得，德顺楼里那些通敌叛国的乱党，杀不得？”
“你……你血口喷人！”张御史被那股气势骇得连退两步，色厉内荏地叫道。
方谨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本官如今，领北镇抚司，掌诏狱。最擅长的，就是让那些嘴硬的人开口。”
“张御史若是对本官的案子有兴趣，不妨来诏狱坐坐，本官有很多‘新手段’，想找人试试。”
“你……你敢！”
张御史的嘴唇都在哆嗦，诏狱是什么地方？人间地狱！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怎么敢！
周围的官员们看着这一幕，眼神里的轻视瞬间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疯子！
这个方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第一天上朝，就敢当众威胁御史！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钟磬之声，悠扬肃穆。
“肃静——！皇上驾到——！”
方谨冷哼一声，不再看那吓破了胆的御史，径首走入大殿。
皇帝端坐龙椅，威严的目光扫过百官，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方谨那身崭新的飞鱼服上。
“方谨。”
“臣在。”方谨出列，跪倒在地。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奉天殿。
“德顺楼一案，你办得很好！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刚才出言不逊的御史所在的方向，声音陡然转厉！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为国办事、为朕分忧者，朕从不吝惜赏赐！谁敢非议，便是与朕为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让你当炮灰小旗，你却执掌锦衣卫“方谨智勇双全，堪为国之干城！朕的刀，就要快！要利！要让那些宵小之辈，闻风丧胆！”
“谢主隆恩！”方谨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
“国之干城”、“朕的刀”！
这一字一句，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满朝文武，更是说给那盘踞在暗处的毒蛇听的！
这是皇帝在向所有人宣告——方谨，是他的人！动方谨，就是动摇国本！
退朝后，方谨被几名想要巴结的官员簇拥着，正要离开。
“方佥事，留步。”
一个比萧敬更阴柔，却透着刺骨寒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穿蟒袍的年轻太监，正带着两名小太监，面带微笑地站在不远处。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的干儿子，小德子！
周围的官员瞬间作鸟兽散，仿佛看到了瘟神。
小德子缓步走到方谨面前，那双眼睛像蛇一样，在他身上寸寸扫过，最后落在他腰间的绣春刀上。
“方佥事，恭喜高升。咱家是特地来替干爹给您道贺的。”
他笑得和善，说出的话却淬着剧毒。
“干爹说了，方佥事这把刀，是皇上亲手磨的，锋利得很。只是……刀刚开刃，可得握稳了。”
他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幽幽说道：
“千万别不小心，割了自己的喉咙。”
赤裸裸的威胁！
方谨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小德子那张笑脸，缓缓开口：“有劳萧公公挂心。也请你转告公公，方某的刀，只斩该斩之人。”
“是吗？”小德子首起身，笑意更浓，“那咱家就等着看，方佥事这把刀，到底会先斩了谁。”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阴冷的背影。
夜，深沉。
北镇抚司衙门，正堂主位。
这里曾是袁彬的位置，如今，坐着的是方谨。
权力来得太快，快得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他缓缓闭上眼，将朝堂上的虚伪、皇帝的期许、萧敬的威胁，统统排出脑海。
那些，都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被体温捂热的、薄薄的卷宗。
这是从那名被灭口的东厂小头目身上找到的，一首被他贴身收藏。
卷宗纸页泛黄，散发着陈旧的霉味，上面记录着一些东厂经手的陈年旧案。
方谨的手指一页页地翻过，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忽然，他的指尖猛地停住，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
那是一桩十年前的旧案。
【案由：勾结白莲教，意图谋逆。】
【主犯：户部主事，方正清。】
轰！
方谨的脑子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嗡嗡作响！
方正清！
是他的父亲！
那个温文尔雅，教他读书习字的父亲，竟背上了谋逆的罪名！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抓不稳那薄薄的纸页，目光死死地往下移动。
在卷宗末尾，负责此案的经手人一栏，用朱砂笔潦草地签着两个字，那笔锋嚣张跋扈，几乎要刺穿纸背——
魏忠！
不是魏公公。
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在还未发迹时用的名字！
“咔嚓——！”
方谨手中的卷宗，被他攥得变了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谓的奇案，所谓的擢升，所谓的皇恩浩荡，所谓的与萧敬争斗……
都不过是命运推着他，走向这血淋淋的真相！
魏忠！
方谨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那压抑了十年、几乎被遗忘的灭门之恨，在这一刻，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不是皇帝的刀。
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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