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最深处。
这里的光，仿佛是陈年的尸油，昏黄黏稠，将方谨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扭曲成一头择人而噬的沉默巨兽。
他甚至没管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任由翻卷的皮肉与凝固的血痂黏连，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钻心的刺痛。这股痛，却让他眼中的疯狂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那捧混着他鲜血的玉粉，被小心翼翼地倾倒在一张干净的桑皮纸上。
没有丝毫犹豫！
【神眼】，开！
轰——！
整个世界在方谨的视野中瞬间崩塌、褪色！
光影消失，万物虚无！唯有那堆染血的齑粉，在他瞳孔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小的颗粒都在疯狂重组！
那不是什么狗屁纹路！
那是一种用三十多种顶级雕刻手法加密的暗语！是魏忠那条老狗，用来传递最高等级命令的“钥匙”！
寻常人，哪怕是宫中最顶级的玉匠，穷尽一生也只能模仿其形！
可在【神眼】之下，一切伪装，皆是虚妄！
“嗡！”
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如九天银河倒灌，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现！
他“看”到了！
看到一个黑衣死士，跪在魏忠面前，从他手中接过这枚玉佩！
他“看”到了！
户部侍郎赵文和，一身便服，鬼鬼祟祟地在一家挂着“万通商行”牌匾的店铺后巷，将一本本账册，交给一个掌柜！
他甚至“看”到了，那名黑衣死士在灭门之后，是如何通过一条漆黑的水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隆！
方谨的身体剧烈一颤，鼻腔中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流！
【神眼】的超负荷运转，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撑爆！
但他笑了。
笑得癫狂，笑得嗜血！
赵文和……户部侍粮，执掌大明钱袋子的二把手……竟然是魏忠安插在朝廷心脏里的一颗毒瘤！
而魏忠，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亲手拔掉了这颗毒瘤，甚至不惜制造一场场灭门惨案来掩盖！
好一个“万通商行”！
好一个暗度陈仓！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桌上！
“砰！”
坚硬的石桌，竟被他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沈炼！”
方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回荡在死寂的诏狱中。
一道黑影，如从地狱爬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滑入，单膝跪地。
“大人。”沈炼的目光在方谨淌血的鼻腔和粗糙包扎的手掌上一扫而过，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锦衣卫，只问命令，不问缘由。
“万通商行。”
方谨的指尖，蘸着自己鼻尖滴落的鲜血，在桌上写下这西个字。
血字猩红，杀气冲天！
“一个时辰，我要它从建立之初到现在的每一笔账！我要知道，赵文和送进去的钱，最终流向了哪里！”
然而，沈炼的身影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瞬间消失。
他依旧跪在那里，头颅低垂，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大人……晚了。”
方谨眼中疯狂的火焰陡然一滞！
“什么意思？”
沈炼从怀中取出一块烧得焦黑的木炭，呈了上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您下令将赵侍郎‘尸首’送往司礼监的同时，万通商行……起火了。”
“一场大火，将三层楼的商行烧得一干二净，连同里面的掌柜、伙计，一共一十七口人，全部化为焦炭。”
“我们的人赶到时，只从火场里抢出了这个。”
那块木炭，依稀能辨认出是牌匾的一角，上面残留着一个烧得模糊的“通”字。
好快！
好狠！
魏忠的反应，快到了极致！狠到了极致！
方谨刚把“尸体”送出去，他就立刻壮士断腕，烧掉了整个钱庄和情报点，杀人灭口！
这条老狗，嗅觉太敏锐了！
诏狱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沈炼甚至能感觉到，自家大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狂暴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完了。
线索，在这里彻底断了。
魏忠这只老狐狸，把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然而，方谨却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京城堪舆图前。
他的目光，根本没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街道坊市。
而是落在了那几条贯穿全城，泛着幽光的水道之上！
通惠河、大通河……
【神眼】之下，这些水路仿佛一条条活过来的巨蟒，在他的视野中散发出森然的光。
“他烧了钱庄，杀了活口，以为就高枕无忧了？”
方谨的嘴角，咧开一抹森白的弧度。
“他忘了，银子……是会流动的。”
“万通商行，主营江南丝绸。丝绸，从何而来？”
沈炼心头一动，猛然抬头：“漕运！”
“没错！”
方谨染血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水路，最后，重重地按在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码头上！
那里，是京城最大的漕运帮派——漕帮的地盘！
一个能在一夜之间，让一个大活人从固若金汤的京城里人间蒸发的势力……除了魏忠的死士，还需要一个庞大的地头蛇配合！
“大人，”沈炼的声音有些迟疑，“漕帮……他们向来只认银子，不问朝堂事。帮众数千，盘踞水路，连三大营的兵马都轻易不敢招惹。”
“说得对。”
方谨缓缓转身，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眸子，看得沈炼这位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都感觉脊背发凉。
“他们只认银子。”
“而魏忠，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一条吃饱了的狗，才会对主人忠心耿耿。”
方谨染着血痂的手指，在堪舆图上重重一敲，仿佛敲响了漕帮的丧钟！
“传我将令！”
“北镇抚司缇骑，全员备马！甲胄在身，佩刀出鞘！”
沈炼的心脏狠狠一跳，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大人！目标何在？！”
方谨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忍。
他盯着沈炼，一字一顿，下达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京城地下世界为之颠覆的命令。
“去漕帮总舵。”
“告诉他们，本官来要一条魏忠的狗。”
“一个时辰内，他们不把人交出来……”
“本官，就用漕帮上千颗人头，填平这条通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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