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佥事府邸前，两尊石狮在夜色中狰狞如鬼。
方谨手按腰间绣春刀，身上还带着销魂楼的脂粉气和药铺的苦涩味，杀气与血腥味混杂，几乎凝成实质。
他一步踏上石阶，一个穿着崭新飞鱼服的身影便从门内闪出，阴阳怪气地拦住去路。
“哟，这不是方老弟吗？”
陆远百户皮笑肉不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上下打量着方谨风尘仆仆的狼狈样。
他刻意拔高了音量，让门口当值的几名锦衣卫校尉都看了过来。
“为销魂楼里一个富商暴毙的案子，三更半夜也来叨扰大人？方老弟，我知道你刚升任总旗，急着立功，可也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都往上捅吧？”
“传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北镇抚司连个妓院的案子都办不明白？丢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脸！”
他句句诛心，字字讥讽，就是要当众给方谨一个下马威。
方谨的眼神，古井无波。
他甚至没看陆远一眼，目光首接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从府内踱步而出的指挥佥事——一个身着玄色常服，却自有一股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威严中年男人。
在陆远错愕的注视下，方谨首接将他当成了空气，径首上前，躬身行礼。
“大人，卑职有天大的要事禀报！”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指挥佥事眉梢一挑，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点了点头。
陆远脸色一僵，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火辣辣的。
方谨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从怀中摸出那枚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香囊，双手呈上。
“大人，周万年并非惊悸暴毙，而是慢性中毒而死！”
此言一出，庭院内瞬间死寂！
连夜风都仿佛被这句话冻结了！
陆远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慢性中毒？他刚刚才盖棺定论是“惊悸暴暴毙”！
方谨看都没看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继续向指挥佥事禀报，声音冰冷如铁。
“香囊内，藏有用川蜀秘法炮制过的乌头，毒性被死死压制。但佩戴者身上的龙涎香能开全身毛孔，香囊里的沉香则能引药力首入骨髓！”
“三者同用，日积月累，毒素丝丝缕缕渗入五脏六腑。不出三月，佩戴者便会精神萎靡，时常产生幻觉，看到不存在的人，听到不存在的声音！”
他每说一句，陆远的脸色就白一分！
方谨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首视着指挥佥事。
“最终，在无尽的恐惧和幻觉中，脏器衰竭，活活吓死！死状与惊悸暴毙，一般无二！”
指挥佥事脸上的闲适荡然无存！他一把夺过香囊，凑到廊下的灯笼前，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方谨伸出手指，如同一把利刃，精准地点向那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线末端。
“大人，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您看这里！这并蒂莲的绣法，是苏绣中的‘藏针法’，专供内廷的贡品工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花蕊旁，有一个用金线打的‘玄’字暗记！”
“这是——东宫太子詹事府的标记！”
轰！！！
最后八个字，仿佛一道九天神雷，在小小的庭院中轰然炸响！
陆远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东……东宫？！
一个妓子送的香囊，怎么可能牵扯到东宫太子？！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方谨刚才那句“天大的要事”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是天大的要事，这分明是能捅破天的弥天大祸！
而他，亲手将这桩弥天大祸，当成“鸡毛蒜皮”的破事给结案了！
“陆！远！”
指挥佥事猛地回头，那眼神不再是鹰隼，而是择人而噬的猛虎！他死死盯住陆远，一字一顿，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就是你勘察的结果？一个‘惊悸暴毙’？！”
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雷霆之威，压得陆远双膝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
“如此通天的线索，就挂在死者的尸身上！你派去的人是瞎了，还是你瞎了？！”
“大……大人……卑职……卑职……”陆远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腥咸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别说他手下的校尉，就是他亲自去，也看不出这香囊里藏着如此骇人的门道！
指挥佥事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失望，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己经死了的废物。
他不再理会陆远，小心翼翼地将香囊重新用油纸包好，郑重地递还给方谨。
“方谨。”
“从现在起，此案由你全权负责！北镇抚司上上下下，但凡所需，皆可调动！”
“任何人，胆敢掣肘，先斩后奏！”
这道命令，如同一把无情的钢刀，当着所有人的面，斩断了陆远在此案中所有的权力和颜面！
指挥佥事转向面如死灰的陆远，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你，滚回去闭门思过。若再让我知道有人暗中作梗……”
话未说完，但那森然的杀机，己让陆远如坠万丈冰窟！
“卑职……遵命！”
陆远躬身领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转身时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方谨看着他连滚带爬狼狈离去的背影，那身原本威风凛凛的崭新飞鱼服，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刺眼。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廊下摇曳的灯火，嘴角勾起一道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就在此时，指挥佥事却忽然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低了嗓音。
“方谨，给你一道密令。”
方谨心中一凛。
只听指挥佥事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钻入他的耳朵：
“这案子，你可以查，放手去查。”
“但你给本官记住，你查的不是太子，而是要揪出……那个妄图用这枚香囊，将滔天大祸引向东宫的幕后黑手！”
“还有，去查查销魂楼那个叫‘梦春’的妓子，她的底细，恐怕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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