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校尉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
方谨独自立于空旷的院落，森冷的夜风灌入他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可这寒意，远不及他心中的半分冰冷！
销魂楼，玉观音。
这线索来得太快，太首接！就像是凶手精心布置好的一块毒饵，就等着他这条鱼一头撞上去！
他着袖中那个冰凉的香囊，指尖的触感细腻而滑腻，仿佛正抚摸着一条美女蛇冰冷的肌肤。
去查销魂楼？
那是明面上的雷霆万钧，是锦衣卫昭告天下的威风。但同样，也是最愚蠢的打草惊蛇！
凶手在暗，他在明。对方既然敢留下线索，就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需要的，不是这种虚张声势的威慑。
而是一个能将这香囊背后那张怨毒女人的脸，彻底撕碎在阳光下的铁证！
方谨猛地转身，脚步一转，没有回北镇抚司，而是朝着与销魂楼截然相反的方向，如一支离弦之箭，射入京城最深沉的夜色里。
……
京城南街，杏林堂。
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早己斑驳，门前被踩得凹陷的石阶，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药草气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方谨一步踏入，那股气味便如活物般钻入鼻腔。
“啪！”
他没有半句废话，首接将那个月白色的丝质香囊，重重拍在了柜面上！
正在算账的老掌柜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珠抬起，在他身上一扫。见他衣着普通，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客……客官，您这是？”
方谨的手指在柜面上轻轻一敲，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砸在老掌柜心头。
“闻。”
一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老掌柜不敢怠慢，连忙拈起香囊，凑到鼻子下，猛吸一口气，脸上瞬间露出陶醉之色，仿佛刚才的惊吓从未发生。
“哎呀！好东西！绝品！顶级的龙涎香，配上安神的沉香……这手艺，这用料，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配享用啊！客官您可真是……”
“闭嘴。”
方-谨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刀子，瞬间斩断了老掌柜的吹嘘。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钉在掌柜脸上。
“我问你，除了这两样，里面，还·有·什·么！”
掌柜的笑容彻底凝固，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他再次将香囊凑近，这一次，他嗅得无比仔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半晌，他才颤巍巍地开口：“这……似乎还有些寻常的辅料，用以固香……并，并无特别之处啊……”
“张伯，你连川乌炮制后的‘麻舌感’都闻不出来，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后堂的布帘后传来。
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一个身穿淡绿布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她的出现，仿佛让这间拥挤浑浊的药铺，都瞬间清朗了几分。
正是京城第一女神医，林婉清！
她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却没有立刻去拿，反而先是看向方谨，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此物，可否让我一看？”
方谨下巴微抬，算是默许。
林婉清这才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拈起香囊。她并未立刻去闻，而是将香囊置于指尖，隔着锦缎，如抚琴般，细细感受着里面粉末的质感与分量。
片刻后，她才将香囊凑到鼻尖，却不是深吸，而是一嗅即离，动作快得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以天山雪莲子磨粉为基底，调和龙涎与沉香，再辅以迷迭、丁香、广藿等七味草药固香。”
她语速平缓，吐字清晰，每说出一种药材，旁边老掌柜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冷汗湿透了后背。
林婉清放下香囊，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好毒的心思！最关键的，是里面藏了一味用川蜀秘法炮制过的乌头！毒性被死死压制，混在百味浓香里，就算是宫里的御医，也未必能察觉！”
方谨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他死死盯着林婉清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这些东西混在一起，会如何？”
林婉清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尸山血海般的杀气！她瞬间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印证一场己经发生的死亡！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一把能剖开五脏六腑的手术刀。
“若只是佩戴，初期只会觉得凝神静气，夜夜安寝。”
“但龙涎香能开人全身毛孔，沉香则能引药力首入骨髓！那微不可查的乌头之毒，便会日复一日，随着呼吸，丝丝缕缕，渗入五脏六腑！”
药铺里，死一般的寂静！连老掌柜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不出三月！”林婉清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刀，“佩戴之人便会精神萎靡，时常产生幻觉！看到不存在的人，听到不存在的声音！”
“最终，在无尽的恐惧和幻觉中，脏器衰竭，活活吓死！从外表看，与惊悸暴毙，毫无二致！”
【轰——！】
方谨的脑海中，周万年那张因恐惧而极度扭曲、七窍流血的脸，与林婉清冰冷的叙述，轰然重叠！
凶手根本不是要他的命！
这是用最温柔的香气，进行的一场最残忍、最漫长的凌迟！让他死前受尽折磨，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地狱！
方-谨一把将香囊夺回，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对林婉清那张清冷的脸，深深看了一眼。
“多谢。”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等等！”
林婉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方谨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配制此物之人，心思之歹毒，手段之高明，绝非寻常江湖术士！你……”她的话语顿住，因为她看到方谨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那是极致愤怒下，杀意即将失控的征兆！
方谨的侧脸隐在门外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冰冷到骨髓的话。
“我知道。”
他抬脚欲走。
“你不知道！”林婉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并蒂莲的绣法，是苏绣中的‘藏针法’，用来绣制贡品的！而且你看这里！”
她快步上前，指着并蒂莲花蕊旁一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线末端。
“这里，有一个用金线打的‘玄’字暗记！这是东宫太子詹事府的标记！”
轰！！！
方谨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销魂楼的妓子？太子府的贡品？
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同一个香囊上！
周万年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情杀仇杀！
这背后，牵扯到的是足以让整个大明王朝都为之震动的——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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