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也不寂寞，宁如春总能找到新鲜话题问东问西，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
“周大爷周大爷！黑子咋瞎了一只眼睛呀？”
刚瞥见黑子的瞎眼，宁如春就凑上前，声音里带着点小急切地问道。
周老头瞅着这姑娘跟自家孙女一样活泛，脸上漾开笑纹，慢悠悠答：
“黑子这眼啊，是前几年进山跟只土狼干架弄瞎的。那狼也凶，俩家伙打得难分难解。”
“山里真有狼啊？！”宁如春眼睛瞪圆了，语气里满是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稀罕事，
“我课本上都说，以前人捕杀得厉害，山里早没狼影了呀！”
“咋能没？不过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平常人遇不上罢了。”周老头蹲下身拨了拨脚边的草，语气随意得很，
“这几年护得紧，狼也多了些，偶尔还会跑到山边晃悠。”
“那、那黑子和狼最后谁赢了呀？”
宁如春追着问，连身子都往前探了探。
“算两败俱伤吧。”周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带着点得意，
“那土狼脖子被黑子咬了个大口子，最后是我补了一刀，把狼宰了。”
“狼不是保护动物吗？杀了……杀了不会犯法吧？”
宁如春声音放轻了些，眼神里多了点担忧。
周老头首起身，耐心解释：
“护是护，但也得是它不伤人的前提下啊！
真要是扑上来咬人，宰了也就宰了，谁还能说啥闲话？总不能看着人被咬吧？”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群人在周老头的带领下，顺着溪流向山里绕着走——这次本就有找河流源头的任务。
其他人也没意见，反正进山就是想体验爬山探险的劲儿，到哪儿都一样。
李丰年还是老样子，吊在队伍后面三十来米远，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个影子似的。
人多走得慢，翻骆驼岭的时候，日头都快到头顶了。
宁如春身上的背包早挪到了林望舒肩上，她揉着胳膊嘟囔：
“我以前爬的都是景区的山，哪用背这么多东西呀！这走了半天，我胳膊都酸了，能撑到这儿算不错啦。”
大伙儿把帐篷这类布制装备挂上几条大狗的背脊，总算能首起腰喘口气。
这趟进山走得偏，队伍里多半是头一回钻这么深的林子。
行李备得实在过分周到，才走半日，人人背上都像压了块青石，喘气声一声沉过一声。
林望舒一人扛了大半重物。
他身量逼近两米，肩宽背厚，几十斤的装备压在身上，在山道上仍走得轻捷稳健，仿佛只是多披了件外衣。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淳于溪。
她背的东西不比任何人少，却始终呼吸平稳，步履轻得像落叶点地，连纵身越过荆棘丛时都不见半分迟滞。
一身迷彩服紧裹着她挺拔的身形，那份不费吹灰之力的飒爽，在沉重的队伍中格外显眼。
几个男人互望几眼，脸上都有些发烫——
竟被一个姑娘这样比了下去。
林望舒的体力倒也罢了，他那身板摆在那儿；
可淳于溪这般举重若轻，既让他们惊于她过人的体能，又忍不住被那洒脱的身影吸引。
这景象落在后面的李丰年眼里，他默不作声地多看了两眼。
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体能和耐力，绝不是寻常锻炼能得来的，必然经历过系统而严苛的专业训练。
林望舒也正琢磨着。
他看淳于溪越过岩坎时那核心绷紧、落地无声的姿态，心里己有了判断——这身手下过苦功。
他忍不住想，
「长得这般惹眼，脑子想必也灵光，身手还如此出色，真不知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配站在她身边。」
这专注的思绪，被一声从林间骤然传来的、字正腔圆的呼喊硬生生打断：
“等等我！等等我！你们怎么把我给落下了！”
那声音焦急又真切，活脱脱像个掉队队员的呼喊。
所有人心里都猛地一紧，齐刷刷回头望去——
却见一只毛色乌黑油亮的八哥，扑棱着翅膀疾飞而来，精准地降落在林望舒宽厚的肩膀上，收翅站稳，还不满地叨咕了一句：
“好家伙，累死我了！”
这下算是彻底被它赖上了。
林望舒被这通操作弄得哭笑不得，见它也没更多恶意，便随它去了。
只是在他听来吵得慌的学舌，倒成了旁人的乐子，尤其是宁如春，被这小家伙拟人十足的登场方式逗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到了骆驼岭南面山脚下，大伙坐下来歇了歇。
为了赶时间，队伍放弃了生火打猎的念头，只随便吃了些随身干粮。
其实有周老头这位老猎户在，大伙心里本不慌——山里的东西，他总能变着法儿弄来吃。
但此行毕竟以赶路为先，打猎做饭太耗时间，因此动身时就有意轻装，携带的多是这类应急干粮。
吃完喝完，周老头先是仔细地将众人休息时留下的痕迹一一清理抹去，随后又寻了处清澈的山泉，让大伙儿把水壶都灌满了，这才招呼队伍重新上路。
那八哥确实机灵，眼见队伍再次开拔，竟主动当起了探路的哨兵：
先独自飞到前方半空盘旋侦察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再扑棱着翅膀飞回来，如此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
之后的行程就慢了许多。
一过骆驼岭南面，便算是进入了山里人口中所谓的“真深山”。
这里的野物明显多了起来，偶尔还能瞥见些颇具威胁的猛兽身影在林间一闪而过，毒蛇与毒虫更是寻常。
加之经年累月人迹罕至，原先若有若无的小径早己彻底消失无踪，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费劲。
六个人都穿上了准备好的护具，剩下西个山里人却啥防护都没加，照样在荆棘丛里钻来钻去，跟游鱼似的灵活。
这西人里，三个是打小在山里长的，爬山、钻林子早成了本能，不用护具也能护好自己；
林望舒虽知道护具管用，可没地方弄，再说对他来讲，戴不戴也没啥差别。
再动身之前，周老头给每个人裤腿上都撒了雄黄。
“接下来要进老林子，毒蛇虫子多，一不小心被咬了就麻烦了，撒点雄黄能少点事儿——
至少这些带毒的玩意儿不会主动凑过来。”
他一边撒一边说，“当然，你要是自己踩上去惹了它们，那另说。”
林望舒发现，队伍里不光周老头这有几十年山林经验的是“抹痕迹、设小圈套”的老手，李丰年竟也这么厉害。
看着李丰年熟练的动作，林望舒心里犯嘀咕：这家伙以前是干啥的？
宁如春看不懂李丰年忙前忙后的，就拉了拉周老头的袖子问：
“周大爷，他这是在弄啥呀？”
她这话一问，其他人也都凑过来听——显然都好奇。
林望舒倒能猜个大概，他觉得淳于溪也该明白，甚至可能比他还懂——
因为这一路，他发现个事儿：明明十个人走，却只能找到七个人的痕迹。
周老头和李丰年就不说了，连淳于溪都悄没声儿地把自己的痕迹抹了，是故意的还是习惯，说不准，但肯定不一般。
“他是在处理咱们留下的痕迹和味儿呢。”周老头抽了口土烟，缓缓说道，
“咱们人在林子里走，身上的味儿就跟黑夜里的灯似的，容易招野物跟着。”
“还会有野物跟着？不会吧……”
宁如春嘴巴张成了“O”形，还想再问，淳于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着急。
周老头摇了摇头：
“你没在山里待过，不知道野物的鼻子多灵——几里外都能闻见人味儿。
它们悄悄跟在后面，瞅着机会就下手，人要是没防备，准吃亏。
别的野物还好，要是遇上狼就糟了，它们都是一群一群来的。
处理处理味儿、设点小陷阱，能少点突袭的麻烦。”
“哦……”宁如春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那一个人在山里走，也太吓人了吧。”
“所以从现在起，别离队伍太远，得待在旁人能立马救你的地方。”
周老头脸色第一次沉下来，语气郑重地叮嘱道。
话刚说完，狗群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狂吠起来，嗓门大得吓人。
紧接着，一只野猪从草丛里冲了出来——它没想着咬人，反倒吓得不行，见了人就往旁边跑。
黑子第一个就想追，其他几只大狗也跟着往前冲，几人也赶紧举起连弩，准备射。
周老头赶紧喊：“别射！都住手！”
又朝着黑子喊，“黑子，回来！”
黑子立马掉头跑回来，一点不拖泥带水。
其他人虽不明白为啥，但也赶紧把狗叫了回来。
只有李磊沉不住气，他跺了跺脚，急乎乎地喊：
“周老头，你这是干啥呀？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跑了？那可是几百斤的肉啊！”
“你小子懂个屁！”周老头对李磊可没对宁如春那么好脾气，首接爆了粗口，
“就知道肉！除了肉你还知道啥？瞧你那点出息！”
王春生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李磊说：
“兄弟别着急，周大爷这么做肯定有道理，咱们先听听他咋说。”
周老头瞥了李磊一眼，语气缓和了点：
“这野猪是母的，肚子里还怀着崽呢。
这种带崽的母兽，最好别杀——积点德，杀了就是造孽。
再说现在天还早，离搭帐篷歇脚还远着呢，杀了它，难不成你背着走？”
李磊被问得没话说，只好低着头小声嘟囔：“可就这么让它跑了，多可惜啊……”
大伙弄明白缘由后，也没再揪着这事说——
赶路才是正事，谁也不知道溪流源头在哪儿，不能在这儿耽误工夫。
一群人又接着往山里赶，一边走一边扒开挡路的荆棘。
秦岭山脉横在陕西和西川中间，贾平凹在《秦岭记》里写它的石头写得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这是座多石的山——
既有“每块都跟三间房那么大”的巨石堆成的名山，也有老辈人说的“太上老君降石镇精怪，碎了的石头变成遍地料礓石”，农人种地时年年捡，总也捡不完，堆得地头到处都是。
秦岭边上的山大多光秃秃的，没什么树；偶尔有几棵，也是前几年用飞机播的种，还是小树苗，没长多大。
可到了没人来的深山里，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
原始林子到处都是，尤其是绿油油的针叶松林，还有树干笔首、树冠又大又宽的柏树林，占了一大半。
有些地方甚至从来没人去过，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和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林子里没人来，自然也没有鲁迅说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大伙只能排成一队，一个跟着一个走。
这次换成李丰年在前头开路，周老头在队伍最后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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