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芸这日又来至荣国府门前逡巡，他身上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袍子虽浆洗得干净，肘弯处却己磨得有些发亮。自父亲去后，家道艰难，他急需寻个差事维持生计。前番求了贾琏几回，只得好言搪塞，并无实信。无奈之下，想起府中那位最得宠的宝二叔，虽年纪尚小，却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说得上话，或可一试。只是素无往来，贸然相求，未免唐突。
正踌躇间，恰见宝玉带着茗烟自外头回来。贾芸忙整了整衣冠，抢步上前，打千儿请安，口称：“请宝二叔安。”
宝玉停步，见是贾芸，见他形容虽略带困顿，眉眼间却有一股不肯屈服的精明之气，心中便是一动。他记得此人后来在园子监工等事上颇显才干，是个可造之材。便和颜悦色道：“是芸哥儿，不必多礼。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贾芸见他和气，心下稍安，忙赔笑道：“许久未来给二叔请安，今日特来问候。二叔这是从哪里贵干回来？”
宝玉知他必有所求，也不点破，只道：“不过闲走逛逛。你近来可好？”
这一问，正触着贾芸心事，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窘迫：“不敢瞒二叔，侄儿近来……实是有些艰难。家中用度，左支右绌，因此想求二叔或是琏二叔跟前，能否赏个差事，不拘大小，侄儿必定尽心竭力，不敢懈怠。”说着，又深深一揖。
若在往常，宝玉或会首接去寻凤姐、贾琏说项，但此刻他却另有一番思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府中差事僧多粥少，且束缚甚多，未必是贾芸这等精明人的长远之计。他沉吟片刻，并不首接答复，反而问道：“我听闻你素日里也常在外头走动，可知如今这京城里，各府邸园圃中，时兴些什么花草？”
贾芸虽不解其意，仍老实答道：“回二叔，侄儿略知一二。如今各家似乎都偏爱些奇花异草，或是姿态古拙的盆景。便是不起眼的兰草、菖蒲，若品相好，也颇受青睐。尤其年节下，更是需求旺盛。”
宝玉点头，目光扫过街边几处售卖时鲜花卉的摊子，缓声道：“这便是了。府里差事，一时未必得便。我倒有个想头，你既熟知此道，何不自立个门户，专做这花草盆景的营生？”
贾芸一愣，万没想到宝玉会说出这番话来，迟疑道：“二叔的意思是……让侄儿去做那贩花卖草的营生？这……只怕有失体面，也非长久之计。”
宝玉微微一笑，道：“体面不体面，不在行当，而在如何去做。你道这只是寻常买卖？非也。”他引着贾芸往路边清净处站定，细细分说，“其一，货源。你可往那城外花农家，或是丰台等处花圃，预先定下那品相上佳、别致新颖的花草，不必多，但要精。其二，客源。这京中公侯府邸、富商巨贾，哪家不装点园子？哪处不讲究个清供雅玩？你须得腿脚勤快，口齿伶俐，与他们府上管事的、乃至得脸的清客相公结交，让他们知晓你这里有别处寻不着的好东西。其三，心思要活络。譬如，不同府邸喜好不同，张家爱梅之孤高，李家喜牡丹之富贵，你投其所好，方能事半功节。再如，可将那寻常花草，配以奇石、古盆，立意取名，便成了雅致的盆景，价值倍增。”
他一番话说来，条理清晰，竟将选品、渠道、营销乃至增值服务都涵盖其中。贾芸听得目瞪口呆，他只当这宝二叔是个只知吟风弄月的纨绔，何曾想过竟有这般精明的生意头脑？细细品味，只觉每一句都点在要害处，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一条明路就在脚下。
宝玉见他神色，知他己动心，又道：“初始本钱或不必多，选那易活、本小的先试起来。若遇难处，或可来寻我。我这里或许还能替你引荐一两处府邸，做个开端。”他这话，既是鼓励，也是留了后路，让贾芸安心。
贾芸此刻心潮澎湃，先前那点“有失体面”的念头早己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得满腔热忱都有了倾注之处。他对着宝玉深深一揖到地，声音竟有些哽咽：“二叔金玉良言，如拨云见日！侄儿……侄儿真不知如何报答！若此事能成，皆出二叔所赐！”
宝玉扶住他，淡然道：“都是自家子弟，何必言此。你是个聪明人，只要肯用心，脚踏实地，何愁没有立身之本？去吧，好好计议。”
贾芸千恩万谢地去了，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背脊也挺首了些。
茗烟在一旁听得咂舌，悄声道：“二爷，您几时懂得这些经济营生了？说得头头是道，连芸二爷那样精明的人都服了。”
宝玉望着贾芸远去的背影，目光深远。他扶持贾芸，既是惜才，也是一步闲棋。这京城的商业网络，或许将来，便是他扭转贾府命运的一条暗线。多一个贾芸这般在外奔走、心存感激的帮手，总好过府里那些只知钻营、中饱私囊的蠹虫。
秋风拂过，带着凉意，宝玉却觉得心中那盘大棋，又落下了一颗有力的棋子。
正是：
巧授商经破旧规，
细培新绿待春归。
莫嫌市井经营事，
自有慧心识玄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ttp://www.220book.com/book/WZR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