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打发了麝月去寻茗烟，自己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院中纷飞的海棠出神。这三月春光，恰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分明记得自己应是三十岁的史学博士，偏生困在这十三岁的躯壳里；前日还在实验室分析康乾盛世的经济数据，今朝却成了即将亲历盛极而衰的贾府公子。
“二爷寻我？”茗烟笑嘻嘻地掀帘进来，袖口还沾着些泥点子，“可是闷得慌？后街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讲隋唐演义精彩得很...”
宝玉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小厮：机灵外露，正是打探消息的好人选。他随手从多宝格里取个玛瑙镇纸把玩：“今日不听书。前儿病中恍惚听见老爷们议论，说府里入秋要裁减用度，你可知道？”
茗烟瞪大眼睛：“这从何说起！昨儿珍大爷还吩咐给蓉少爷新制西季衣裳，光是端午的节礼就备了三百两银子呢！”
宝玉心中咯噔一下。他记得原著中贾府衰败的征兆之一，便是表面维持奢华，实则早己寅吃卯粮。他故作漫不经心：“我病这些天，各处的月例银子可都发了？”
“怎么没发！”茗烟凑近些，“只是听说账房这个月支借了西街恒舒典两千两，才凑齐了各房月钱。周瑞家的背地里抱怨，说如今庄上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宝玉指节微微发白。恒舒典是薛家的产业，贾府竟己沦落到要向亲戚借债度日？他想起前世研究的清代贵族经济，土地产出递减、奢侈性消费膨胀，正是世族衰败的典型模式。
“二爷怎么问起这些？”袭人端茶进来，疑惑地看他，“可是哪里不适？”
宝玉接过粉彩茶盏，氤氲热气中掩饰神色：“不过白问问。前日恍惚听见林妹妹的燕窝像是减了分量？”
这话恰被进屋的紫鹃听见，忙道：“二爷好灵的耳朵！我们姑娘的燕窝这个月确实减了三成，说是南边来的货色不好...”
袭人急得首瞪紫鹃，宝玉却己心如明镜。连黛玉的用度都要克扣，贾府的财政恐怕比他想象的更严峻。
这时窗外传来婆子的笑骂声：“...蓉大奶奶的寿辰要摆二十桌，光是对虾就要八十斤！如今市价飞涨，这差事真真要逼死人...”
宝玉缓步走到廊下，见两个婆子正抬着食盒往厨房去。他忽然唤住她们：“且慢。这食盒里装的什么？”
婆子们慌忙行礼：“回二爷，是老太太赏给姨太太的苏州茶食。”
宝玉揭开盒盖，见满满一盒精巧点心，层层叠叠怕有百十个。他记得薛姨妈前日才得了一匣，今日又送...
“二爷！”袭人追出来给他披上外衣，“仔细又吹了风。”
宝玉任她系着衣带，目光却落在远处——几个小厮正抬着新到的红木家具往贾赦院里搬，那雕工繁复的样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那是大老爷新添的？”他状似无意地问。
茗烟撇嘴：“可不是！大老爷说旧家具‘俗气’，特地让赖大从广州采办的。听说光这一套书房摆设，就花了这个数...”他悄悄比了个手势。
宝玉心头剧震。那数目够庄户人家过十年！他强自镇定地转身回屋，却见案上摊着昨日的《京报》，一则不起眼的告示映入眼帘：“户部奏请严查八旗借贷...”
“二爷看这个做什么？”袭人要来收走报纸，“仔细污了眼睛。”
宝玉抬手拦住，指尖在“查抄”“抵债”等字眼上轻轻划过。前世他曾在档案里见过太多类似案例：表面风光的世族，往往因巨额债务被抄家抵罪。
晚间歇息时，他推说胸闷支开袭人，独自在灯下盘算。据今日所得信息，贾府主要收入来自田庄，但管理混乱导致收益递减；支出却因各房攀比挥霍不断膨胀。更要命的是，为维持体面还在不断举债...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他望着镜中稚嫩的面容，缓缓握紧拳头。既然天意让他来此，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厦倾颓。那些在论文里反复推演的改革方案，或许真能在这方天地一试。
只是...他想起日间黛玉减去的燕窝，想起贾赦新置的家具，想起账房借来的白银。这积重难返的贾府，就像一艘正在漏水的华丽画舫，而他必须赶在沉没前找到补漏之法。
正是：
华堂未觉危机近，
稚子先察隐患深。
莫道少年无远虑，
暗将兴衰细沉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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