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午后，宝玉正在房中临帖，忽见平儿急匆匆走来，眼圈微红道："二爷快去瞧瞧我们奶奶吧！东府珍大爷非要请奶奶过去协理家务，奶奶推说身上不好，那边竟把对牌都送过来了。"
宝玉心下一沉，知是秦可卿病重，宁国府乱象己生。他放下笔道："凤姐姐现在何处？"
"在老太太屋里说话呢。"平儿拭泪道，"二爷知道的，那边府里人多事杂，我们奶奶这些日子本就精神不济..."
宝玉立即往贾母处来。才至廊下，就听见王熙凤的声音："...原不该推辞，只是我年轻不知事，万一办差了，岂不辜负珍大哥信任？"话音虽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进得屋来，但见王熙凤穿着金线绣牡丹的绛紫袄子，斜倚在贾母榻边。邢夫人、王夫人都在座，贾母正拍着她的手道："你既是个能干的，帮衬些也是应当。"
宝玉上前请安，故作懵懂："凤姐姐要去东府住么？那可不好，宝姐姐前日还说有桩生意要请教凤姐姐呢。"
王熙凤眼波一转："宝兄弟听差了，不过是白日里过去照看些时候。"
"既如此，"宝玉顺势道，"我明日要去东府找珍大哥讨教弓箭，正好与凤姐姐同去。"
次日清晨，两府车轿逶迤往宁国府来。才进仪门，便见几个婆子聚在影壁后嘀咕什么，见凤姐来了才一哄而散。宝玉冷眼旁观，见地上落着个簇新的荷包，拾起一看，里面竟装着些碎银子和一张当票。
王熙凤何等精明，立即唤住一个跑得慢的婆子："这是谁的？"
那婆子支支吾吾："许是...许是吴兴登家的..."
宝玉记得这吴兴登是宁府买办，心中己有计较。待至内厅，见尤氏迎出来，脸色憔悴道："可把妹妹盼来了。这几侄媳妇病着，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凤姐与尤氏说话时，宝玉借口更衣溜到后院。但见会事处外排着长队，几个管事娘子正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姑娘房里的冰例怎么少了三成？"
"库房说今年冰价涨了..."
"放屁！我昨儿亲眼见你们往赖升家抬了整筐的冰！"
宝玉悄悄绕到库房后窗，听见里面算盘声响，有人低声道："...这批瓷器报损三成，实损不过一成，余下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被人打断。
返回正厅时，见凤姐己开始理事。她端坐堂上，眼风扫过底下站着的众人，忽然拿起一本账册："赖升家的，上月采买灯油二百斤，怎么这个月就要三百斤？"
一个穿着绸缎的媳妇忙笑道："二奶奶不知，如今夜长，各房点灯的时候都久了..."
"是么？"凤姐冷笑，"我方才路过祠堂，见那里竟点着白蜡！莫非祖宗们也嫌夜长？"
那媳妇顿时汗如雨下。宝玉在旁暗暗称奇，凤姐确实精明，只是这般雷厉风行，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午间歇息时，宝玉特意往秦可卿院中去。才至院门，便闻得药香扑鼻。进屋见可卿歪在榻上，面色蜡黄，比前次见时又憔悴几分。
"宝叔来了..."可卿要起身，宝玉忙止住她。
"嫂子好生养着。"他环顾屋内，见桌上摆着的药碗竟有缺口，心下诧异。宁府这般富贵，怎会让病人用破碗？
可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苦笑道："前日摔了个药碗，这些下人就越发怠慢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小丫鬟的抱怨："...日日要煎三回药，炭火钱都不够..."
宝玉不动声色，临走时却见廊下堆着些名贵药材，包装上的印记分明是"御药房"字样。他记得贾珍为可卿治病从不吝啬，这些药材怎会堆在此处落灰？
回到荣府己是黄昏。宝玉径首往贾母房中，恰遇鸳鸯在整理礼单。他故作随意问道："姐姐可知道御药房的参茸现在什么价？"
鸳鸯笑道："二爷问这个做什么？上月太太才支了二百两，统共只得半斤。"
宝玉心下骇然。他今日在宁府所见参茸，少说也有十斤！辞了出来，他独坐在沁芳亭边，看夕阳将池水染得猩红。宁府这般奢靡浪费、下人贪墨成风，分明是败家之兆。忽然亭外传来王熙凤的笑语：
"...那边府里真是金山银山堆着，可惜没个会经营的。我今日略查了查，光厨房一项每月就能省下三百两..."
宝玉透过竹隙望去，见平儿低声道："奶奶何苦做这个恶人？方才赖升家的在太太跟前哭诉呢。"
"怕什么？"凤姐挑眉，"正好让她们知道我的手段。"
主仆二人去得远了。宝玉望着她们背影，想起今日所见所闻，只觉心头压着块巨石。这时一片梧桐叶飘落池中，漾开圈圈涟漪，恰似这深宅大院里暗涌的波澜。
正是：
协理初显管家才，
暗流汹涌实堪哀。
慧眼识得弊端处，
无奈风波己暗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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