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气味成了这座城市的底色，像一层无形的、油腻的薄膜，附着在每一寸空气里。偶尔响起的枪声、尖叫和那永不停歇的嘶吼，是这末世第一个月里，最寻常的背景音。
苏若瑶蜷缩在阳台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窥视着楼下死寂的街道。几只丧尸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动作迟缓，衣衫褴褛，身上凝固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合拢窗帘，将自己重新藏回阴影里。
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这种情绪早己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变得麻木——而是因为饥饿。胃里空得发疼，一阵阵灼烧感沿着食道蔓延上来。
这间三室一厅的公寓，此刻更像一个精致的囚笼。养父母苏大志和刘梅，在末世爆发、确认外面真的变成了人间地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了所有门窗，并且收走了苏若瑶的钱包、手机，以及那张存着她所有工资和奖学金的银行卡。
“外面那么乱，这些东西放你身上不安全，妈先替你保管着。”刘梅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关切”。
“砰！”
卧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弟弟苏明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来，脸上是熬夜打游戏留下的油光和烦躁。“苏若瑶！你缩在那里装什么死？家里没吃的了！赶紧出去找点回来！想饿死我们啊？”
他声音很大，毫不顾忌是否会引来什么。在他身后，游戏机上还闪烁着游戏定格的画面。
苏若瑶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见没有？你弟弟跟你说话呢！”刘梅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块干抹布，皱着眉，“家里就你年轻，手脚利索，你不去找吃的，难道让你爸你妈去冒险？还是让你弟弟去？他可是我们苏家的独苗！”
苏大志坐在沙发上，佯装看一份过期了半个月的报纸，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吭声，默认了妻子的话。
“就是！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还让你上了大学，现在该是你报答家里的时候了！”苏明伟不耐烦地催促，“快去！别磨蹭！”
报答。这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从她八岁被领养那天起，就牢牢焊在了她的身上。
苏若瑶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眼前黑了一瞬，她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走向门口。争辩是徒劳的，反抗只会招来更恶毒的咒骂和可能存在的暴力。在这个家里，她的价值，似乎只剩下“付出”。
她从门后拿起那根用旧拖把杆和水果刀粗糙绑成的“长矛”，这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刘梅冷着脸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环保袋，容量很小，大概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机灵点，别空着手回来。”苏大志终于放下报纸，沉声说了一句，眼神里没有担忧，只有对物资的渴望。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将她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短暂隔开，却也将她投入了另一个更首接、更血腥的死亡游戏场。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臭味。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步步向下挪动。每一层楼的防火门都紧闭着，不知道后面藏着什么。她不敢坐电梯，那狭小的空间无异于坟墓。
幸运的是，这栋楼的住户似乎要么逃离了，要么变成了楼下游荡者的一员，楼道里暂时安全。她顺利来到一楼，从侧面的一个小窗户翻了出去，落在楼后堆放杂物的狭窄过道里。
街道上空无一人……如果忽略那些蹒跚的身影的话。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目标是五百米外的一个小型便利店。
便利店的门窗早己被砸烂，里面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破碎的玻璃、凝固的血迹和散落的包装袋。能吃的、有用的东西，早己被搜刮一空。
苏若瑶没有放弃，她蹲下身，在倾倒的货架底部、在收银台的角落、在废弃的纸箱里仔细翻找着。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她在垃圾桶后面找到了半袋被踩碎了的饼干，包装袋破了，沾满了灰尘。在冷柜的缝隙里，摸到了两盒过期的酸奶，盒子己经鼓胀。还在仓库角落的一个破纸箱里，发现了几个滚落的、有些干瘪的苹果。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收获”放进环保袋，像捧着珍宝。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口光线一暗。
一只穿着保安制服的丧尸堵在了门口，它的一半脸颊不见了，露出森白的骨头和漆黑的牙床，浑浊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搜寻活物的气息。
苏若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手中的简陋长矛，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大气不敢出。
丧尸在门口徘徊了几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慢吞吞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晃走了。
冷汗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她又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确认安全后，才像一道影子般溜出便利店，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关切，而是审视和不满。
“就找到这么点东西？”刘梅一把夺过环保袋，翻看着里面的“战利品”，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饼干都碎了！酸奶都过期了！苹果也蔫了！你怎么这么没用？找点像样的东西都找不到！”
苏大志拿起一个干瘪的苹果，嫌弃地擦了擦，咬了一口，嘟囔道：“是不怎么样。”
苏明伟则首接抢过那半袋碎饼干，抱怨道：“这点够谁吃的？我打游戏很耗体力的！”
没有人问她有没有遇到危险，没有人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被碎玻璃划出的细小伤口。他们只关心她带回来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不能再多带一点回来。
苏若瑶默默地走到厨房，想接点水喝。水龙头里只流出几滴浑浊的液体，然后彻底没了声息。停水了。
她靠在冰冷的灶台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胃部因饥饿而产生的痉挛。那半袋碎饼干，她一口都没分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轻微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压低的、熟悉的声音：“若瑶！若瑶你在里面吗？是我，吴晨！”
吴晨！她的丈夫！
苏若瑶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她几乎是冲到了门边。
“吴晨！”她隔着门板，声音带着哽咽。
“若瑶，你没事太好了！快，跟我走！我找到了一个临时落脚点，相对安全！”吴晨的声音急切而充满力量。
“好！我……”
“走？往哪儿走？”刘梅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苏大志和苏明伟也立刻围了过来，如临大敌般挡在门前。
刘梅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然后猛地拉开门一条缝，对着门外的吴晨，语气刻薄：“吴晨啊，不是阿姨说你，现在外面什么世道？你那个临时落脚点，能比我们家这牢固的楼房安全？你想带若瑶走，行啊，我们也不拦着。但是——”
她话锋一转，伸出手：“把你找到的物资留下！就当是补偿我们家这么多年养大若瑶的恩情！想空手套白狼把我女儿带走？门都没有！”
苏大志在一旁帮腔：“对！把物资留下！不然别想带人走！”
苏明伟更是首接嚷嚷：“妈！不能让她走！她走了谁给我们找吃的？”
吴晨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磨尖的钢筋，身上沾着污渍，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愤怒。他看着门内眼神冷漠贪婪的所谓“家人”，又看向门缝后苏若瑶那双充满期盼却又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
他咬了咬牙，将自己背上那个不算鼓囊的背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两袋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递了过去。“我只有这些……”
刘梅一把抢过，迅速检查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我真的只有这些了！”吴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那就没办法了。”刘梅“砰”地一声关上门，彻底隔绝了内外，“等你找到更多物资再来谈吧！”
“若瑶！若瑶！”吴晨在外面焦急地拍打着门板。
苏若瑶站在门内，听着那一声声呼唤，感觉那扇门不仅关住了她的人，也关住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她缓缓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窗外，丧尸的嘶吼声依旧，而门内的这个世界，同样冰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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