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绸缎,缓缓覆盖了尚书府的亭台楼阁。
通往听雪阁的小路越发幽静,路旁的几盏旧灯笼只能投下昏黄暗淡的光晕。
半夏扶着苏沐雪的手,轻快地说道:“小姐,总算快到了,今天可真累人。”
苏沐雪的脚步却在此时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院门前的阴影里。
她的心中毫无波澜,因为她知道柳氏的报复绝不会只停留在府门之外。
果然,从那片深沉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了三个人影。
为首的正是柳氏的心腹张嬷嬷,她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在张嬷嬷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她们双手叉腰,眼神不善地盯着苏沐雪主仆二人。
张嬷嬷将手中的一盏灯笼提高,昏黄的光线正好照亮了苏沐雪身上的云锦披风。
“大小姐留步,老奴在这里己经恭候多时了。”
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苏沐雪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嬷嬷深夜拦路,不知有何要事?”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
“不敢说要事,只是想提醒大小姐,府里有府里的规矩。”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点向苏沐雪身上的披风,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大小姐身上这件披风,乃是外府所赠之物,按照规矩,是不能私自带回自己院中的。”
半夏闻言,立刻气愤地站了出来,挡在了苏沐雪的身前。
“你胡说,这是少侯夫人赠予我们家小姐的,凭什么不能带回去!”
张嬷嬷冷哼一声,根本不把半夏放在眼里。
“凭的,就是咱们尚书府立下多年的规矩!”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充满了仗势欺人的威严。
“凡外府所赠的贵重物品,都必须先入库房登记造册,再由夫人统一分派。”
“大小姐这件披风,用料非凡,价值不菲,自然也在此列。”
她对着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大小姐将这件‘贵重物品’脱下来,好送去库房登记!”
那两个婆子立刻应声,狞笑着一步步向苏沐雪逼近。
半夏吓得小脸发白,却依旧勇敢地张开双臂,死死地护住苏沐雪。
“你们别过来!这是少侯夫人给小姐的,你们敢抢,就是不给侯府面子!”
张嬷嬷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
“少拿侯府来压我,我只认府里的规矩,就算是老爷回来了,也得讲这个理!”
苏沐雪轻轻地拍了拍半夏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惊慌。
她从半夏的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迎上那两个逼近的婆子。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张嬷嬷说得对,府里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张嬷嬷,连那两个婆子都愣住了。
她们都没想到,这个一向被她们视为软柿子的大小姐,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服软。
张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以为苏沐雪是怕了。
“大小姐能如此深明大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快些将披风脱下吧。”
苏沐雪却没有动,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规矩是要守,但嬷嬷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披风上华丽的羽线。
“这件披风,并非是少侯夫人‘赠予’我的,而是暂时‘借’与我蔽体的。”
“借?”张嬷嬷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
苏沐雪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今日在宴会上,我的裙摆不慎被酒污损,仪容不整,有失我尚书府的体面。”
“少侯夫人心善,才将她自己的披风暂借于我,以便我能体面地回到家中。”
她抬起眼帘,目光清亮地看着张嬷嬷。
“按照约定,三日之后,我是要将这件披风清洗干净,完璧归赵,亲自送还给少侯夫人的。”
张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苏沐雪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谁能证明这是借的,而不是送的?”
苏沐雪轻轻一笑,反问道:“那嬷嬷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送的,而不是借的呢?”
她不等张嬷嬷回答,便继续说道。
“这件披风,乃是孔雀羽线织就的云锦,嬷嬷应该知道,此物有多么娇贵。”
“府里的库房,向来阴暗潮湿,又常年点着防虫的樟脑熏香,对吧?”
张嬷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苏沐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严肃的意味。
“家母的医书中曾有记载,孔雀羽线乃是禽鸟之羽,其内富含一种特殊的油脂。”
“此种油脂,赋予了羽线流光溢彩的色泽,却也使其变得极为脆弱。”
“它最怕的,便是潮气与樟脑之味,一旦沾染,羽线便会立刻失去光泽,变得黯淡发脆。”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首刺张嬷嬷的内心。
“嬷嬷现在执意要将这件‘借来’的披风送入库房,若是在这三日之内,因保管不当而有所损毁。”
“到时候,少侯夫人怪罪下来,追究的,是我苏沐雪言而无信,还是你张嬷嬷办事不力,毁了人家的心爱之物呢?”
“这藐视侯府,得罪一品诰命的罪责,不知道是你担得起,还是我身后的母亲,担得起?”
一席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摆在了明面上。
张嬷嬷的额角,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只是奉了柳氏的命令,来给苏沐雪一个下马威,顺便夺走这件象征着荣耀的披风。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小小的披风,竟然会被苏沐雪说出这么多道道来,甚至还牵扯上了得罪安平侯府的弥天大罪。
那两个婆子也吓得不敢再动,她们只是府里的下人,可不想为了一点赏钱,就惹上这等滔天大祸。
张嬷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沐雪看着她那副骑虎难下的窘迫模样,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对付这种仗势欺人的恶奴,就必须用更强的“势”和更硬的“理”,才能将她们彻底镇住。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
“既然嬷嬷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房歇息了。”
“这件披风,我自会好生保管,三日后定会准时归还,绝不会丢了我们尚书府的脸面。”
说完,她便再也不看张嬷嬷一眼,带着半夏,昂首从那两个婆子中间穿了过去。
那两个婆子下意识地向两旁退开,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张嬷嬷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沐雪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听雪阁那破旧的院门之后。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发冷。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一向任人拿捏的大小姐,似乎从今天起,己经变成了一个她完全看不透、也惹不起的存在了。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显得这片偏僻的院落,愈发地寂静与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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