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房门被半夏用一把椅子勉强抵住，将院外的寒风阻挡了些许。
听雪阁内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安宁，烛火的暖光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
半夏为苏沐雪端来一杯温热的白水，她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小姐，今晚总算是过去了，您也快些歇下吧。”
苏沐-雪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她的心中清楚得很，今夜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一名穿着管事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破损的门口，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为难之色。
“大小姐，老爷……老爷回来了，请您立刻去一趟正厅。”
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挡在了苏沐雪的身前。
苏沐雪缓缓放下水杯，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己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
“我知道了，前面带路吧。”
她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那件华丽的云锦披风，重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半夏连忙上前为她系好系带，压低了声音担忧地说道：“小姐，夫人她肯定……”
苏沐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平静而坚定。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迈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屋子，跟在那名管事的身后，向着灯火通明的主院正厅走去。
夜色深沉，尚书府的廊庑下挂着一排排灯笼，将青石板路照得忽明忽暗。
越是靠近正厅，空气中的气氛便越是压抑，仿佛连风都凝固了一般。
当苏沐雪踏入正厅门槛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名贵檀香与无形威压的气息，便迎面扑来。
只见正厅的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深色官服、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朝户部尚书，苏沐雪的父亲，苏博陵。
而在他的下首，柳氏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用一方丝帕不住地擦拭着眼角，肩膀一耸一耸地，看起来委屈到了极点。
苏沐雪缓步走到大厅中央，对着苏博陵盈盈一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女儿苏沐雪，见过父亲大人。”
苏博陵没有让她起身，他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孽障！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大厅之中轰然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柳氏的哭声适时地拔高了几分，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悲痛。
“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妾身在这府里，快要没有活路了。”
苏博陵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随之跳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母亲说你今夜在府里大闹，不仅私设公堂，还滥用私刑，将她派去照料你的下人打得半死！”
“你眼中，可还有她这个主母，可还有我苏家的家法规矩！”
苏沐雪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背脊挺得笔首，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
“女儿不敢，女儿所作所为，皆是事出有因。”
柳氏闻言，立刻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哭诉道。
“事出有因？姐姐，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母亲不过是怕你夜里受寒，特意派桂嬷嬷给你送一壶安神茶，你……你怎么就能凭空污蔑下人是贼呢？”
“如今还将桂嬷嬷打得人事不省，你让母亲以后，还如何在这府里掌管中馈啊？”
她这番话，句句都在将苏沐雪往不孝不悌的罪名上推，用心不可谓不恶毒。
苏博陵的脸色，也随着她的话，变得愈发阴沉可怖。
苏沐雪却没有看柳氏一眼，她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地面上那冰冷的地砖之上。
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先对着苏博陵，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亲大人息怒，女儿承认，今夜之事，女儿确有处置不当之处。”
她这突如其来的认错，倒是让苏博陵和柳氏都愣了一下。
“女儿自幼体弱，又久居偏院，不通人情世故，一时受了惊吓，才会失了分寸，还请父亲责罚。”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的“不谙世事”之上，姿态放得极低。
苏博陵的怒气，不由得消减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既然知错，那便说说，究竟是何惊吓，能让你做出如此有失体统之事？”
苏沐雪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蓄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晶莹的泪光。
“回父亲的话，女儿今夜之所以会误以为进了贼人，皆是因为……因为母亲大人送来的那壶安神茶，凭空消失了。”
柳氏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苏沐-雪继续用那种委屈而惶恐的语调说道：“父亲您想，那可是母亲大人的一片慈心啊。”
“女儿若是将其弄丢了，岂非是辜负了母亲的美意，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女儿不知好歹？”
“女儿当时心中惶恐，才会口不择言，让半夏去喊人，却不想，竟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
她这番话，将自己所有的动机，都归结于“维护母亲的颜面”之上，听起来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苏博陵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转头看向柳氏。
“真有此事？”
柳氏的脸色微微一白，但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
“确……确有此事，只是……只是一壶茶罢了，姐姐也太过小题大做了。”
苏沐雪立刻接口，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是，女儿也知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可女儿……女儿也是怕了。”
“怕？”苏博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苏沐雪的眼泪，终于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女儿怕，怕自己会像今日在安平侯府那般，再次被人构陷，再次……差点丢了性命。”
她说着，猛地抬起手，将自己身上那件华丽的云锦披风，展示给了苏博陵看。
“父亲请看，女儿身上这件披风，便是今日在侯府，因衣衫被歹人所污，少侯夫人特意暂借与女儿蔽体的。”
“若非女儿侥幸，识破了那酒中的‘胆矾水’，此刻女儿恐怕早己被当成行为不端之人，沉塘示众了！”
“那酒中，有毒？”苏博陵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他虽然不喜这个女儿，但苏沐雪的清白，却关系到整个尚书府的颜面。
苏沐雪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上了后怕的颤音。
“不止是酒，还有人想用‘断肠草’冒充奇花，想用‘零陵香’坏我名节，甚至还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停住了，仿佛不敢再说下去一般，只是用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柳氏。
柳氏的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博陵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立刻就从女儿这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还有什么？你给为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苏沐雪却摇了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女儿不敢说，女儿怕……怕说了，会伤了父亲与母亲的和睦。”
“女儿只求父亲，看在女儿今日侥幸逃过一劫的份上，就饶了女儿今夜的鲁莽之罪吧。”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求饶，实则却是以退为进，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想象空间的疑团，狠狠地抛给了苏博陵。
苏博陵的目光，在哭得梨花带雨的柳氏，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儿之间，来回地扫视着。
他的心中，那杆原本早己偏向柳氏的天平，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他看着苏沐雪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副病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怀疑。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苏沐雪，摆了摆手。
“罢了，此事为父自会查明，你身子不好，就先回房歇着吧。”
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严厉，却少了最初的那份不问青红皂白的盛怒。
苏沐雪心中一松，她知道，自己今夜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多谢父亲体恤。”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对着苏博陵和早己僵在那里的柳氏，再次行了一礼。
然后，她便在半夏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座充满了威压与算计的正厅。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的那一刻，苏博陵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在大厅之中响起。
“夫人，你是不是，也该给为夫，一个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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