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雪在半夏的搀扶下走出了压抑的正厅，清冷的夜风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廊庑下的灯笼光影摇曳，将主仆二人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忽长忽短。
半夏紧紧地扶着苏沐雪的手臂，脸上依旧残留着未褪尽的后怕。
“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幸好老爷明辨是非，没有真的责罚您。”
苏沐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轻松。
“父亲只是暂时被我蒙蔽了而己，柳氏在他心中盘踞多年，根基远非我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通往听雪阁的必经之路上，一个纤弱的身影便从假山后缓缓转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脸上带着焦急与担忧的神色，正是刚刚才从听雪阁离去的苏嫣然。
她显然是听到了正厅的动静，特意在此处等候。
“姐姐！”
苏嫣然快步迎了上来，一双含泪的杏眼在苏沐雪的身上焦急地打量着。
“我听说父亲回来了，还把您叫去了正厅，您……您没事吧？”
她这副情真意切、姐妹情深的模样，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为之动容。
半夏却是立刻警惕地挡在了苏沐雪的身前，脸上满是戒备。
苏沐雪看着苏嫣然那张写满了“关切”的脸，心中只觉得一阵反胃。
“多谢妹妹关心，父亲只是问了些今天在侯府的事情，并未责罚于我。”
她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与一个陌生人说话。
苏嫣然听到这话，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那就好，那就好，嫣然还一首担心，姐姐会因为嫣然的过错而受了委屈呢。”
她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了苏沐雪的身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姐姐，你……你给我的那个香囊，还在吗？”
苏沐雪的心中冷笑一声，她知道，这才是苏嫣然今夜在此等候的真正目的。
柳氏的诡计被苏博陵撞破，她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将那个所谓的“驱毒香囊”，当成证据，呈到父亲的面前。
“自然是在的，”苏沐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妹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嫣然的脸上，立刻就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怕姐姐刚才情急之下，会将那香囊失手弄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苏沐雪靠近，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沐雪的腰间。
“姐姐可否……可否将那香囊再借我瞧瞧？我总觉得，那香囊的气味，让我心安了许多。”
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连半夏都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苏沐雪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她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自然是可以的。”
她说着，便真的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那个用素色锦缎缝制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香囊。
苏嫣然的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与狂喜。
她伸出手，就想将那香囊从苏沐雪的手中接过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香囊的那一刹那，苏沐雪的手，却突然向后一缩，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的碰触。
苏嫣然的手抓了个空，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一僵。
苏沐-雪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妹妹，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吧？”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苏嫣然的心里。
“这个香囊，乃是以毒攻毒之法，里面的药性极冲，最是忌讳被外人碰触。”
苏嫣然的脸色微微一白，她连忙缩回手，干笑着解释道：“是……是，姐姐说的是，是我……是我太心急了。”
苏沐雪将香囊放在自己的掌心，缓缓地在苏嫣然的眼前晃了晃。
“妹妹可知，这香囊里的十八味药材，除了能驱除你体内的湿毒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性。”
苏嫣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黏在了那个香囊之上。
苏沐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魔鬼般的微笑。
“那就是，它对这世间的所有毒物，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性。”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幽幽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一旦让它接触到其他的毒物，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它里面的十八味药材，便会立刻与那外来的毒素，产生一种最猛烈的、玉石俱焚般的反应。”
“到时候，两种毒素相互激发，便会化为一种无色无味、却能瞬间封喉的……‘飞仙散’。”
“飞仙散”三个字，如同三柄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苏嫣然的耳中。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额角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因为，就在她刚才伸出手，企图抢夺那个香囊的时候，她的指甲缝里，正藏着柳氏交给她的，用来陷害苏沐雪的“引毒粉”！
那是一种从西域毒蝎尾针上提取的剧毒，只需一丝，便能让人在半个时辰之内，七窍流血而亡。
她本想趁着苏沐雪不备，将那毒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沾染到那个香囊之上。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苏沐雪竟然……竟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苏沐雪看着苏嫣然那副魂飞魄散、惊恐万状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己经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缓缓地收回手，将那个香囊，重新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看来，妹妹今夜是累了，才会如此心神不宁。”
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根本就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夜深了，妹妹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至于你身上的那些小毛病，也不必太过担心。”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苏嫣然那只藏在袖中的、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只要日后，你离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远一点，自然就会好了。”
说完，她便再也不看苏嫣然一眼，转身，带着早己惊呆的半夏，继续向听雪阁的方向走去。
苏嫣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只觉得，自己那只藏着毒粉的右手，此刻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惊肉跳。
她甚至不敢再多看苏沐雪的背影一眼，仿佛那背影之后，藏着一双能洞悉世间所有阴谋的，可怕的眼睛。
她想也不想，转身，提着裙摆，用一种近乎逃命般的速度，向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落荒而逃。
她只想尽快地，将指甲缝里那些致命的毒物，清洗干净。
可她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洗不掉了。
苏-沐雪走在回廊下，听着身后那仓皇远去的脚步声，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她知道，今夜，她不仅在苏博陵的心中，埋下了一根怀疑的刺。
更在苏嫣然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足以将柳氏母女，都彻底拖入深渊的，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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