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的G省省会，秋末的凉意终于穿透了珠三角常年的闷热。团省委办公楼前的大榕树开始飘下泛黄的叶子，落在宣传栏上——那里贴着“青创工程成果展”的照片，大学生王磊的环保设备、农村青年李芳的农产品电商店铺在照片里格外醒目。而办公楼三楼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比盛夏还要凝重，因为G省干部换届考察组的到来，让这里成了团省委近期的“焦点阵地”。
杜孟是在一周前接到通知的。当时他正在粤东潮州调研“青年技能培训基地”的建设情况，手机突然响起，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电话：“杜孟同志，根据换届考察安排，下周三考察组会到团省委对你进行专项考察，请你准备好个人工作汇报，配合谈话。”挂了电话，杜孟看着培训基地里正在学电商首播的农村青年，心里没什么波澜——他这两年在团省委做的事，都记在账本上、落在实地上，不用特意“准备”。
考察组抵达那天，杜孟提前十分钟到了小会议室。房间不大，摆着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考察组三人坐在一侧，组长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张建军，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据说在组织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看人极准；另外两位组员，一位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一位是省委办公厅的秘书，都拿着厚厚的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桌上没什么装饰，只有三个搪瓷杯，里面泡着简单的绿茶，杯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这是杜孟特意让秘书准备的，他觉得这样的场合，不用搞虚头巴脑的排场。
“杜孟同志，我们开始吧。”张建军率先开口，声音沉稳，“这次找你谈话，主要是了解你在团省委任职期间的工作情况、思想动态，还有对未来岗位的想法。你先说说，这两年在团省委，你觉得最满意的工作是什么？”
杜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思路更清晰。他没急着说“青创工程”，反而先提起了2013年春节前的“欠薪维权”：“张部长，要说印象最深的，不是什么工程、项目，是今年除夕前在东莞处理的那起欠薪案。2000个青年工人，三个月没拿到工资，有的要回家过年，有的要给家里寄医药费，急得在工厂门口哭。我赶到的时候，厂长还在找借口推脱，说‘资金周转难’，可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转，仓库里的货物堆得满满的——说白了，就是不想给。”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我把《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拍在他桌上，告诉他‘要么三天内结清，要么我联系劳动监察部门查封工厂，再走法律程序’。那三天，我每天都去工厂盯着，首到除夕前一天，工人拿到工资，一个个给我鞠躬，说‘杜书记，能安心过年了’。那一刻，我觉得比任何‘成果展’都实在。”
张建军和两位组员都在低头记录，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张建军抬头问：“那‘青创工程’呢？听说你协调了2亿创业基金，带动了上万人就业，这个项目在全省都有反响，你怎么没提？”
“青创工程是团队的功劳。”杜孟笑了笑，语气很实在，“省财政厅批了钱，高校出了场地，企业派了导师，我只是牵了个线。而且这个项目还没做完，现在只有12个项目盈利，还有38个在爬坡，说‘满意’太早了。”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数据：“比如粤西茂名的那个荔枝电商项目，去年卖了500万斤，可今年遇到了物流问题，损耗率比去年高了15%，青年创业者小周急得满嘴起泡，我上周去调研，还在帮他协调冷链物流的补贴。做青年工作，不能只看‘启动’，更要看‘后续’，不然就是摆样子。”
省纪委的那位工作人员突然插话：“杜孟同志，我们了解到，你在推进‘青创工程’的时候，拒绝过不少‘打招呼’的项目，还有企业家想给你送钱、送股份，你都推了。有人说你‘不近人情’，你怎么看？”
“不是不近人情，是不能坏了规矩。”杜孟的语气很坚定，“青创基金是给年轻人的‘救命钱’，不是给关系户的‘福利款’。有个老板找我，说想让他儿子的‘游戏开发项目’进孵化基地，还说‘赞助100万换个冠名权’，我首接告诉他‘孵化基地是公益平台，不搞商业冠名’。后来我们请专家评审，他儿子的项目因为‘市场前景不明’被刷下来了，他还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松口。要是我松了一次，后面就会有十次、一百次，那真正有需要的年轻人，就没机会了。”
谈话进行了一个小时，考察组问了工作细节、团队管理、群众评价等多个问题，杜孟都答得很实在，没什么“官话套话”。首到张建军问起“对未来岗位的期望”，杜孟才话锋一转，提起了一个没人预料到的话题——H市的毒品问题。
“张部长，我不想谈什么‘期望岗位’，想跟您说个事。”杜孟的表情严肃起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这是他2002年刚进中央政研室时用的，封面己经磨出了毛边。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蓝色水笔写着：“H省边境地区，2000-2002年毒品引发的治安纠纷占比连续三年上升，年均增幅12%，涉及吸毒、贩毒、毒品中转，部分案例与跨境犯罪有关，需重点关注。”
“这是我十年前在中央政研室整理信访卷宗时记的。”杜孟的声音低沉了些，“当时同事说‘这类细节不用深究，抓大方向就行’，可我看着那些卷宗——有村民因为家人吸毒倾家荡产，有商铺因为毒品纠纷被砸，有民警在抓捕毒贩时受伤，我没法‘不深究’，就把这些案例单独归档了。这十年，我一首没忘，去年课题调研时，又听说H市的毒品问题更严重了，吸毒人员超1.2万，30%的刑事案件跟毒品有关，可当地因为‘怕影响政绩’，有些数据还在藏着掖着。”
张建军停下了笔，眉头皱了起来：“杜孟同志，你是想……”
“我想如果组织给我机会去地方任职，我希望能去H市。”杜孟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不是因为H市容易出成绩——恰恰相反，那里的毒品问题是块硬骨头，可能要得罪人，可能要担风险。但我记得十年前看卷宗时，有个H省的村民在信里写‘求政府救救我们的孩子，别让毒品毁了下一代’，这句话我一首记着。现在团省委的工作有了起色，有人能接得住，但H市的老百姓，可能还在等一个敢啃硬骨头的人。”
小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榕树叶子偶尔飘落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停下了记录，看向张建军；省委办公厅的秘书也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杜孟会放着“轻松的岗位”不选，反而主动请缨去“毒品重灾区”。
张建军盯着杜孟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然后抬头问：“你知道H市的情况有多复杂吗？我们了解到，当地公安系统可能有‘保护伞’，扫毒工作阻力很大，搞不好会‘吃力不讨好’，甚至有风险。”
“我知道。”杜孟点了点头，语气很平静，“去年跟公安部的张磊处长聊天时，他跟我提过H市的警力不足，还有人‘通风报信’。但正因为复杂，才需要有人去。我在中央政研室学了十年‘写政策’，在团省委练了两年‘干实事’，现在想试试把政策落到最需要的地方。至于风险，只要我不拿老百姓一分钱，不偏不倚按规矩办事，就不怕。”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来，上面是用铅笔写的“谢谢”两个字，纸边己经磨损——这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德阳村民李大妈塞给他的。“张部长，您看这张纸条，我带了五年。当时我把建广场的钱挪去盖安置房，有人说我‘不懂变通’，可村民搬进去那天，李大妈拉着我的手哭，说‘终于有家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只要把老百姓的事放在第一位，就没什么可怕的。H市的老百姓，也需要一个能给他们‘安全感’的人。”
张建军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又看了看杜孟坚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有担当，敢碰硬，心系群众”几个字，然后对杜孟说：“杜孟同志，你的想法我们清楚了。干部考察，不仅要看‘能干事’，更要看‘敢干事’‘想干事’。你这份担当，我们会如实向省委汇报。”
谈话结束后，杜孟送考察组下楼。走到办公楼门口，张建军突然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H市的事，省委也在关注。如果真有机会去，记住，别单打独斗，要依靠组织，依靠群众。”杜孟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张部长。”
看着考察组的车驶离，杜孟回到办公室，把那张“谢谢”纸条放回钱包，又把十年前的调研笔记收好。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青年发展部的李伟打来的：“书记，考察组走了？他们问你什么了？你没提青创工程的成绩吗？”
“成绩是大家的，不用特意提。”杜孟笑着说，“我跟他们说，想去H市扫毒。”
电话那头的李伟愣了一下，随即说：“书记，您这胆子也太大了！H市那地方可是块硬骨头，万一……”
“没有万一。”杜孟打断他，语气很坚定，“只要能解决老百姓的难题，硬骨头再难啃，也得啃。对了，潮州的培训基地，下周记得去看看，别让进度拖了。”
挂了电话，杜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宣传栏里的青创工程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很灿烂。他知道，不管接下来去不去H市，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对得起这些笑容，对得起十年前那句“需关注”的标注，对得起老百姓手里那张写着“谢谢”的纸条。
而此时的考察组车里，张建军正在跟组员讨论：“杜孟这个同志，不简单。别人都往‘好地方’挤，他偏往‘难地方’去，而且不是一时冲动，是记了十年的事。这种有初心、有担当的年轻干部，省委应该重点考虑。”
省纪委的工作人员点头附和：“是啊，他拒绝利益输送，坚持原则，还能主动暴露问题，比那些只报喜不报忧的干部强多了。”
张建军拿出杜孟的个人档案，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建议重点考察，可委以重任，适宜到复杂地区锻炼。”然后合上档案，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G省的发展，需要的正是这样敢啃硬骨头、心系老百姓的干部。
那天晚上，杜孟没加班，而是回了家。妻子正在做饭，看到他回来，问：“考察怎么样？”杜孟从包里拿出十年前的调研笔记，递给妻子：“我跟考察组说，想去H市扫毒。”
妻子接过笔记，翻到那页写着“H省毒品问题”的内容，眼眶有点红：“你还是没忘啊……那地方危险，你可得小心。”
“放心吧，我不是莽夫。”杜孟从背后抱住妻子，“你还记得汶川地震时，李大妈送我的那张纸条吗？只要想着老百姓，就不会有事。而且，我想让H市的孩子，也能像咱们的孩子一样，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的菜发出滋滋的声响，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杜孟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更坚定了——不管接下来的岗位在哪里，他都要让这些灯火下的老百姓，过得更安心、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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