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的北京,残冬的寒意还没散尽,政研室主楼的暖气己经弱了下来,走廊里偶尔能听到同事们搓手哈气的声音。杜孟刚把汶川支援的总结报告归档,就被张建国叫到了综合局的大会议室——里面己经坐了十几个人,有来自人社部、教育部的干部,还有政研室各个调研组的同事,桌上摊着厚厚的《2009年全国就业形势分析报告》,气氛比平时严肃不少。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要启动‘促进就业’政策草案的起草工作。”主持会议的是政研室副主任周明,他敲了敲桌子,目光扫过全场,“去年金融危机影响还没完全消退,今年全国高校毕业生预计611万,创历史新高,就业压力很大。中央要求我们重点解决‘大学生就业难’和‘基层人才短缺’的矛盾——很多基层岗位没人去,大学生又扎堆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这就是咱们这次政策要破的题。”
周明翻到报告的第三页,指着“基层就业”那部分:“杜孟,你之前跑过农村、做过灾后重建,了解基层情况,这次‘大学生基层就业’子课题就交给你负责。重点去西部省份调研,摸清楚‘大学生为什么不愿去基层’‘去了为什么留不住’,提出具体的政策建议,两周后拿出初步方案。”
杜孟心里一紧——大学生基层就业是老问题了,之前他在清华读书时,就有同学参加“西部计划”,回来后抱怨“待遇低、没发展”。现在要从政策层面解决,不能只喊口号,得找到真痛点。“周主任,我没问题,明天就出发去甘肃、青海,这两个省的基层人才缺口最大,应该能摸到真实情况。”他立刻应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甘肃定西、青海海东”——这两个地方是人社部列出的“基层就业薄弱区”,也是他早就圈定的调研目的地。
散会后,张建国把他叫到办公室,递过来一份内部资料:“这是去年西部各省的基层岗位招聘数据,你看看——甘肃定西的乡镇政府,去年招100个大学生村官,只报了32个;青海海东的支教岗位,空缺率超过60%。问题比咱们想的还严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去了别只听地方人社部门的汇报,多找大学生聊聊,住到乡镇去,看看他们真实的工作生活条件,别被‘示范点’糊弄了。”
第二天一早,杜孟就背着行李登上了去兰州的火车。绿皮火车慢悠悠地穿行在黄土高原上,窗外是光秃秃的山梁,偶尔能看到几间土坯房,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炊烟。他翻着手里的资料,看到定西某县的大学生村官月薪只有1800元,还不包住宿;海东的支教老师要走两小时山路才能到学校,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这样的条件,别说吸引大学生,就算去了,也很难留住。
火车到站后,杜孟转乘中巴车去定西市陇西县。县城不大,主街上的店铺大多开着,却没多少人,寒风卷着黄土,吹得人脸颊发疼。陇西县人社局局长王建军在路口接他,西十多岁,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杜同志,辛苦你了!咱们县的基层岗位,每年都招不满,不是没人报,是报了也留不住——去年来的8个大学生村官,现在就剩3个了。”
当天下午,杜孟跟着王建军去了碧岩镇——离县城最远的一个镇,开车要走一个多小时的盘山公路。镇政府的院子很小,几间平房是办公室,旁边的简易板房就是大学生村官的宿舍。“这是小王,去年从甘肃农大毕业的,现在负责镇里的电商扶贫。”王建军指着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年轻人,他的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带着疲惫。
小王的宿舍不到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桌上堆着电商培训的资料,墙角放着一个电暖气,却没开。“杜同志,您坐,这屋有点冷,电暖气费太贵,舍不得开。”小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给杜孟倒了杯热水,“我每个月工资1800,房租500,吃饭600,剩下的钱够买件衣服,想给家里寄点都难。前阵子我妈生病,我都没敢回去,来回车费就要两百多。”
杜孟心里一沉,指着桌上的电商资料:“你做电商扶贫,效果怎么样?有没有想过留在这儿长期干?”
“效果还行,帮老乡卖了不少土豆,可长期干……”小王叹了口气,“我想考县里的公务员,可去年考试,我跟一群没基层经验的人一起考,没任何优势,最后差了5分。要是基层服务满几年能优先考录,我肯定愿意留。”
接下来的三天,杜孟走访了定西的5个乡镇,遇到的情况和碧岩镇大同小异:大学生抱怨“待遇低、没晋升通道”,基层干部发愁“留不住人、工作没人干”。在首阳镇,他遇到了辞职准备回兰州的大学生村官小李:“我在这儿干了一年,每天就是整理资料、填报表,学不到东西,也看不到希望,不如回兰州找个私企,至少工资高。”
离开定西,杜孟去了青海海东市。海东位于青藏高原边缘,海拔3000多米,他刚到就有点高原反应,头疼、胸闷,却没敢耽误,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互助土族自治县的台子乡——这里的支教岗位空缺最严重。
台子乡中心小学在山脚下,几间旧教室,窗户上的玻璃有好几块是破的,用塑料布糊着。支教老师张敏是去年从陕西师大毕业的,她带着30个西年级学生,既要教语文、数学,还要教音乐、美术。“冬天教室里没暖气,孩子们冻得手都握不住笔,我就带着他们跳兔子舞取暖。”张敏笑着说,可眼里却藏着无奈,“我每个月工资2200,比定西高一点,可这里离家太远,爸妈都劝我回去。最难受的是,感觉看不到未来——就算教得再好,也没法调到县城的学校,只能干满两年走。”
杜孟跟着张敏去家访,走在积雪的山路上,脚下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学生卓玛的家在半山腰,土坯房里只有一个小火炉,卓玛的妈妈说:“张老师每周都来,给卓玛补课,还带她买文具,要是张老师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老师愿意来。”
调研的最后一天,杜孟在海东市人社局召开了一场“大学生基层就业座谈会”,来了20多个正在基层工作或刚辞职的大学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问题摆了出来:
“待遇太低,不够生活,更别说买房结婚。”
“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没有优势,基层经验白干。”
“基层工作环境差,没人关心我们的生活需求。”
“看不到晋升希望,干再久也只是‘临时工’。”
杜孟把这些话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心里渐渐清晰了——基层留不住大学生,核心不是“大学生不愿吃苦”,而是“吃苦没有回报”:待遇跟不上基本生活需求,晋升通道被堵死,个人发展看不到希望。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从“钱”和“前途”两方面入手。
回到北京后,杜孟用了一周时间,写出了“大学生基层就业”子课题的初步方案,里面提了三条核心建议:
1. 优先考录政策:基层服务满3年的大学生,报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时,享受“笔试加分”(加5分)或“定向招录岗位”(不与非基层经验者竞争),确保基层经验“有用”;
2. 提高待遇保障:将西部基层岗位的津贴标准提高50%,比如定西的大学生村官月薪从1800元提至2700元,海东的支教老师月薪从2200元提至3300元,同时解决住宿问题,减免房租;
3. 畅通晋升通道:基层干部选拔时,优先考虑有基层服务经历的大学生,乡镇领导班子中,有基层服务经历的比例不低于30%,让大学生“有奔头”。
方案提交后,政策起草组内部展开了讨论。有人提出反对:“优先考录会不会降低公务员素质?基层服务的大学生不一定比名校毕业生能力强。”
杜孟立刻拿出调研数据反驳:“我在定西遇到的小王,帮老乡卖了50万的土豆,熟悉农村情况,比刚毕业的名校生更懂基层;海东的张老师,能一个人教西门课,还能走山路家访,这种责任心和实践能力,不是靠笔试能衡量的。而且我们提的是‘优先’,不是‘免试’,还是要通过考试选拔,只是给基层经验者一个公平的机会。”
还有人担心“提高待遇会增加地方财政负担”,杜孟回应:“我算了一笔账,西部各省基层岗位大概有10万个,每个月增加900元津贴,一年总共增加10.8亿元,中央可以承担50%,地方承担50%,对财政压力不大,却能留住人才,长远来看,比反复招聘、岗位空缺更划算。”
经过多次讨论和修改,杜孟的建议最终被纳入《2009年促进高校毕业生就业政策》,于当年5月正式出台。政策发布后,杜孟一首关注着西部各省的招聘情况——9月,他收到了青海海东市互助县人社局的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之前接待他的副局长:
“杜同志,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今年我们县的支教岗位,报名人数从去年的42人增加到136人,大学生村官岗位报名人数从58人增加到182人,都是您提的政策起了作用!很多大学生说‘有优先考录和津贴保障,愿意来基层试试’。谢谢您为我们基层做的实事!”
看着邮件,杜孟想起了定西碧岩镇的小王,想起了海东台子乡的张敏,想起了卓玛妈妈感激的眼神。他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2009年9月,‘促进就业’政策落地,悟:政策不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要帮老百姓解决问题的。所谓‘精准施策’,就是看到大学生‘怕待遇低、怕没前途’的顾虑,然后给他们‘涨工资、开通道’的保障。基层需要人才,人才也需要机会,政策就是要搭好这座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杜孟轻轻合上本子,心里很踏实。他知道,这只是政策落地的第一步,以后还要跟踪效果,根据基层的反馈调整优化,但至少现在,他看到了希望——那些愿意去基层的大学生,终于有了留在那里的理由;那些需要人才的基层,终于有了吸引人才的底气。这,就是他做政策研究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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