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载着李鑫晃过琉璃厂时，他死死攥着帆布书包的带子。车把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和外婆家那盏摆在玄关的琉璃风铃一个调子——前世他来接李欣放学时，总见她踮着脚去够风铃，裙摆扬起时像只展翅的白蝴蝶。
“小姑娘，到了。”车夫停在朱漆大门前。李鑫摸出皱巴巴的纸币付了车钱，抬头看见门楣上“沈府”两个烫金大字。记忆里这扇门总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此刻在他眼里却像只张开嘴的怪兽。
刚推开雕花木门，管家福伯就迎了上来：“小姐放学啦？夫人在花厅等您呢。”他弯腰接过书包，指尖触到李鑫手腕上的翡翠珠串，那是外婆昨天刚给换上的，说“旧的那串水头不足”。
穿过种满芭蕉的天井，廊下的鸟笼里画眉正扑棱翅膀。李鑫记得这鸟叫“雪儿”，是李欣亲手喂大的，会模仿她吹《致爱丽丝》的调子。他下意识想吹声口哨，嘴唇刚抿起就猛地咬住舌尖——李欣从不吹口哨，她只会用指甲轻叩桌面打拍子。
花厅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外婆坐在紫檀木贵妃榻上，正用银镊子给青瓷瓶里插白菊。她穿着杭绸旗袍，盘发上别着支和田玉簪，看见李鑫进来，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欣欣回来啦？快过来，外婆给你炖了燕窝。”
桌上的白瓷碗里，燕窝炖得像碎雪浮在蜜汁里，旁边还放着个雕着缠枝莲的银勺。李鑫咽了口唾沫——不是馋，是怕。前世他看李欣喝燕窝时，总用小勺轻轻搅着，小口小口地抿，像只衔食的鸽子。可他从小在军区大院喝惯了小米粥，这细瓷碗在手里重得像块砖。
“怎么傻站着？”外婆招手让他过去，“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瞧这小嘴撅的。”
李鑫赶紧挤出个笑，学着记忆里李欣的样子，双手捧着碗小口抿起来。燕窝滑溜溜的，带着股说不出的甜腻，他差点呛到，只好假装被烫到，小口小口地吹着。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外婆拿起软布替他擦了擦嘴角，“今天芭蕾课学得怎么样？陈老师说你下腰还是不够软。”
李鑫心里一紧。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芭蕾课！昨天晚上他翻遍了李欣的书包，才找到张皱巴巴的课程表，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每周二、西 芭蕾”。
“我……我今天肚子疼，没去上课。”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燕窝，不敢看外婆的眼睛。
外婆的手顿了顿，指尖的蔻丹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又肚子疼？是不是早上又偷偷吃冰淇淋了？”
李鑫拼命摇头，头发上的珍珠发夹差点掉下来。他想起早上在餐桌上，阿姨端来的西式早餐——烤面包配果酱，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他习惯性地想把面包蘸着牛奶吃，却被外婆轻轻敲了下手背：“欣欣，用餐要文雅。”
“外婆，我想回房了。”李鑫把碗放在桌上，小声说。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处处受限的感觉，连呼吸都觉得别扭。
“去吧，”外婆叹了口气，“记得把今天的钢琴谱练一遍，晚上有客人来。”
李鑫如蒙大赦，转身往楼上跑。刚跑到二楼转角，就听见身后传来福伯的声音：“小姐，您的芭蕾鞋还没换呢。”
他低头一看，脚上还穿着那双硌脚的白漆皮鞋。无奈之下，只好跟着福伯去储藏室换鞋。储藏室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芭蕾鞋、小皮鞋、绣花鞋，还有几双崭新的白球鞋——那是李欣偷偷买的，想学着他去爬树，却一次都没穿过。
李鑫拿起一双粉色的芭蕾鞋，鞋尖硬邦邦的，鞋带上还系着个蝴蝶结。他想起前世李欣穿着这双鞋在练功房跳舞的样子，身姿轻盈得像片羽毛。可现在轮到他穿，刚把脚塞进去就疼得龇牙咧嘴。
“小姐，需要我帮您系鞋带吗？”福伯在一旁恭敬地问。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李鑫赶紧摆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鞋带系成个歪歪扭扭的结。刚走出储藏室，就听见楼下传来门铃声。
“来了来了。”福伯赶紧去开门。李鑫好奇地趴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只见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小男孩跟着父母走了进来，正是周明远。
“沈阿姨好，”周明远的妈妈笑着说，“我们来给您送些刚从南方带来的荔枝。”
外婆笑着迎上去：“哎呀，明远也来了？快进来坐。”
周明远穿着擦得锃亮的小皮鞋，手里还拿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趴在楼梯上的李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李欣！”
李鑫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掉下来。他赶紧缩回头，躲在柱子后面。心里暗骂：这小子怎么找上门来了？
“欣欣，下来跟明远打个招呼。”外婆在楼下喊道。
李鑫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下楼。周明远立刻迎了上来，把手里的礼盒递给他：“李欣，这个给你，是我妈妈买的巧克力。”
李鑫看着礼盒上印着的英文，想起前世周明远就是这样，总是送各种昂贵的礼物给李欣。他不想收，可外婆在一旁看着，只好勉强接了过来：“谢谢。”
“欣欣，快带明远去楼上玩。”外婆笑着说。
李鑫欲哭无泪，只好领着周明远往楼上走。周明远好奇地打量着楼上的陈设：“李欣，你家好漂亮啊，比我家还漂亮。”
李鑫没说话，心里却在想：漂亮有什么用，住得一点都不舒服。
走到李欣的房间门口，李鑫停了下来。他还没进去过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样，充满了少女的气息。粉色的墙纸，蕾丝的窗帘，还有一个巨大的洋娃娃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娃娃。书桌上放着一台精致的钢琴，旁边还有几本乐谱。
周明远一进门就被洋娃娃柜吸引了：“哇，这么多洋娃娃！”他伸手想去摸，却被李鑫拦住了。
“别碰！”李鑫下意识地喊道，声音有点大。他想起前世李欣最宝贝这些洋娃娃了，从来不让别人碰。
周明远被他吓了一跳，缩回了手：“对不起，我就是看看。”
李鑫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没关系，你看吧。”
周明远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穿着公主裙的洋娃娃：“李欣，你最喜欢哪个洋娃娃啊？”
李鑫看着满柜子的洋娃娃，头都大了。他根本不知道李欣喜欢哪个！只好随便指了一个：“就……那个吧。”
周明远看了看他指的那个洋娃娃，笑着说：“这个我知道，是你外婆从法国给你带回来的吧？我妈妈也想给我买一个，可是我不喜欢。”
李鑫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到钢琴前，假装看乐谱。周明远也跟了过来：“李欣，你会弹钢琴啊？弹一首给我听听吧。”
李鑫心里咯噔一下。他只知道李欣会弹钢琴，可他自己根本不会啊！
“我……我今天不想弹。”李鑫低着头说。
“为什么？”周明远好奇地问，“是不是弹得不好听？”
“不是！”李鑫有点生气地说，“我只是……只是手有点疼。”
周明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李鑫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让周明远赶紧走。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外婆的声音：“明远，该回家吃饭了。”
周明远立刻高兴起来：“李欣，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嗯，再见。”李鑫赶紧说。
送走周明远，李鑫终于松了口气。他瘫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吊灯，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
外婆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欣欣，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明远惹你生气了？”
“没有，外婆。”李鑫坐起来，接过莲子羹，“我就是有点累。”
外婆坐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欣欣啊，外婆知道你想爸爸妈妈了。等过段时间，外婆就带你回上海看他们。”
李鑫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他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变成了一个男孩的灵魂，会怎么样呢？
“外婆，”李鑫小声说，“我想睡觉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外婆帮他掖好被子，“晚上睡觉别踢被子，知道吗？”
“知道了，外婆。”
外婆走后，李鑫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虫鸣。他想起了李欣，不知道她在军区大院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爷爷发现不对劲。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银链，那是他和李欣的婚戒。虽然现在他们换了身体，住在不同的地方，但只要想到彼此还在同一个时空里，他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挑战。但他知道，只要有李欣在，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李欣的样子，那个穿着蓝色条纹衫，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李欣。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也许，这样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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