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民国初年。皇帝没了,辫子剪了,可这湘西大山褶皱里的小村,日子还照着老黄历过。山外的消息像吹过山梁的风,听着新鲜,落不到地上。村里人依旧信山神、怕水鬼,敬着我爷爷这号能掐会算的“半仙”,也防着我们梁家这种“不干净”的门户。
我的名字,是爷爷用三枚磨得温热的乾隆通宝,在浸着月光的黄纸上占出来的。
梁月儿。
村里人都说,这名字女气,压不住我命里那把烧得吱哇乱响的阳火。他们还说,我爹是湘西千里挑一的赶尸匠,我娘是山里头修炼成了精、被迫嫁与山神的狐嫁女。而我,梁月儿,是个怪物。一个投错了胎,生错了模样,名字也起得阴阳怪气的怪物。
我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雨水从屋檐瓦当断线似的往下掉。己是黄昏,天阴沉得厉害,压得人喘不过气。十七年,我没离开过这片大山褶皱里的小村,看惯了这里的湿气和藏在湿气里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像现在,空气里有股子纸钱烧过又淋湿的霉味,还掺着一丝极淡的、只有我能闻到的甜腥气——那是“老喜”的味道。村里刚走了人,是西头的五叔公,爷爷让我今晚去守灵。
“月娃子。”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像被砂纸磨过。
我应了一声,站起身。屋里比外面更暗,爷爷佝偻着背,坐在那张磨得油亮的竹椅上,一双瞎了多年的眼窝深陷着,却总让人觉得他能看透一切。他递过来一面边缘泛着绿锈的青铜小镜,只有巴掌大,冰凉刺骨。
“拿着,‘哭丧镜’。搁在棺头,镜面朝外。”爷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机灵点,看到什么,别吱声,回来告诉我。”
我接过镜子,指尖传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这叫“哭丧镜”,不是给活人照的。停灵时放在棺前,据说能照出来吊唁的,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所图。当然,也能照出些别的。
我嗯了一声,把镜子揣进满是补丁的衣兜里。我知道爷爷的意思,五叔公死得有点蹊跷,前天晚上还好好的,昨天一早发现人就硬在床上了,脸色青得发黑。
“早点去,帮把手。”爷爷挥了挥枯瘦的手。
我拿起门边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走进雨幕里。村子不大,泥泞的路踩上去噗嗤作响。几个蹲在屋檐下玩泥巴的孩子看见我,立刻噤了声,缩着脖子,用一种混合着畏惧和好奇的眼神偷偷瞄我。我习惯了,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身后传来压低的窃语。
“看,梁月儿……”
“他长得比村花还俊哩,可惜是个……”
可惜是个什么?他们没说,但我知道。可惜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我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头的苍白,眉毛细淡,眼睛形状偏长,眼尾微微上挑,像古籍上画的狐狸。嘴唇没什么血色,薄薄的。头发又黑又长,用一根旧布条随意束在脑后。从小到大,因为这副爹娘给的面皮,我受的白眼和嘲笑,比这秋天的雨点还密。
快到五叔公家时,一个身影从旁边巷子窜出来,差点跟我撞个满怀。
“月儿哥!”声音清脆,像忽然放晴的天。
是小满。邻家的丫头,十六七岁,晒成小麦色的脸上缀着几颗雀斑,眼睛亮晶晶的,像山涧里的泉水。她是村里唯一一个不怕我,也从不拿我相貌说事的人。
“你去给五叔公守灵?”她手里挎着个篮子,里面是些香烛纸钱。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不爱说话,大概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听我说。
“我娘让我送点东西过去。”小满很自然地走到我的伞下,挨着我,“听说五叔公走得不安生,我有点怕。月儿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阴月:民间诡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你今晚在,我就不怕了。”
她身上有股皂角和阳光混合的好闻气味,跟我周遭惯常的香火、霉味格格不入。我下意识地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自己的半边肩膀淋在了雨里。
五叔公家己经搭起了灵棚,白惨惨的灯笼在风里晃悠。棺材停在堂屋正中央,黑沉沉的,还没盖棺。村里几个帮忙的叔伯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忙碌中透着一股压抑。
我把“哭丧镜”依照爷爷的吩咐,小心翼翼放在棺材头顶的方桌上,镜面朝着灵堂入口。然后找了个角落的草垫坐下,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小满帮她娘忙活去了,灵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长明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深沉。来吊唁的人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个负责添灯油的老头。困意袭来,我靠着墙,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不是天气的冷,是一种阴森的,带着粘稠恶意的气息。
我下意识地看向棺头的“哭丧镜”。
青铜镜面在长明灯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冷光。镜子里,本该映出灵堂的入口和晃动的门帘。
但此刻,镜子里没有门帘,没有雨夜。
只有一张脸。
一张惨白浮肿的脸,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眼眶是两个黑洞,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首勾勾地“盯”着镜外的我。
那不是五叔公的脸!
我头皮瞬间炸开,浑身血液都凉了。我猛地抬头看向灵堂入口——空无一人!只有门帘在风中轻微晃动。
再低头看镜子,那张鬼脸依然在,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带着浓浓的嘲弄和恶意。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在那张鬼脸的侧后方,镜子的边缘,我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是小满。
镜子里的小满,提着篮子,正走进来。但她的脸色,在镜中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眉心缠绕着一股浓郁的黑气,印堂发暗,分明是……
“短寿之相!”
爷爷教过的面相口诀猛地蹦进我脑海。可活生生的小满,刚才还好好的!
就在这时,现实中的门帘被掀开,小满提着篮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月儿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现实中的她,脸色红润,生机勃勃。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我想起爷爷的叮嘱:“看到什么,别吱声。”
“没……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轮摩擦,“可能……有点困了。”
小满将信将疑,把带来的几个馒头放在供桌上。
我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哭丧镜”。
镜子里,那张鬼脸己经不见了。只剩下小满放馒头的背影,但她周身依旧笼罩着那层不祥的死灰之气。
而镜面一角,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暗红色的水渍,正顺着冰冷的镜面,缓缓往下淌。
像血泪。
我僵硬地坐在草垫上,遍体生寒。五叔公的死,果然不简单。而这东西,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小满!
爷爷让我看到什么回去告诉他,可小满……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灵棚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阴魂在拍打着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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