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完全浮出了水面。
月光下，那东西的形态比镜中看到的更为清晰，也更为可怖。一身破旧不堪、湿透贴身的白色戏服，依稀能看出是旦角的行头。长发如同浸饱了水的黑色水草，黏连在惨白浮肿的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死白，却蕴含着滔天的怨毒，死死地锁定了我。
河水在它周围翻涌，却不敢沾染它分毫，仿佛它本身就是污秽的源头。一股比河泥腥臭更浓烈、带着水底腐尸味道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向我压来，让我呼吸困难，西肢瞬间变得冰凉僵硬。
它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用那只死白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被长发遮盖的嘴角部位，慢慢咧开一个极端诡异的弧度。没有声音发出，但那无声的嘲笑和贪婪，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胆寒。
它在打量我，像在打量一顿渴望己久的美餐。我这身旺盛的阳火，对它是致命的威胁，但恐怕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不能等它先动手！
我猛地将手中桃木棍向前一指，棍头悬挂的暗红布条剧烈晃动，我厉声喝道：“孽障！为何害死五叔公，又纠缠小满？！”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河湾里显得异常突兀，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水鬼似乎听懂了，或者说，被我的举动和喝问激怒了。它周身的阴寒之气骤然暴涨，河水翻涌得更加厉害。它缓缓抬起一只浸泡得发白的手，手指甲又长又黑，指向我，然后又缓缓转向村子的方向，最后，指向了我怀里——那本《百邪录》和朱砂罐所在的位置。
它要的不是我？或者说，不全是我。它想要那些东西？还是……它感知到了我身上属于爷爷的、那些驱邪之物的气息，从而产生了更深的怨恨？
没时间细想！就在它抬手的瞬间，我猛地将早就抓在手里的那一小把干艾草，用最快的速度就着指尖未干的血迹一擦，奋力朝它掷了过去！
“焚邪！”
艾草沾惹阳血，遇邪即燃！虽然只是普通艾草，并非法器，但在脱手的瞬间，竟真的“呼”地一下，冒起了微弱的、带着浓郁药草味的火星！
火星划破黑暗，射向水鬼。
“嘶嘎——！”
一声尖锐得不像人声的嘶鸣，猛地从水鬼那个裂开的嘴角里爆发出来！它似乎对艾草的火星极为忌惮，身形猛地向后一缩，搅起大片水花。艾草落入它身前的水中，发出“嗤嗤”的声响，火星瞬间熄灭，但那股药草味却短暂地驱散了一些腥臭。
有效果！但远远不够！
水鬼被彻底激怒了！它那只死白色的眼睛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它不再悬浮，而是猛地向我扑来！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和漫天水珠！
我早有准备，几乎是同时向侧面扑倒，狼狈地滚入旁边的草丛。原先站立的地方，被水鬼扑击的阴风扫过，地面竟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好险！
我心脏狂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抓起掉落的桃木棍。不能硬拼，只能游斗！我一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借助岩石和树木躲避着水鬼一次次凶厉的扑击，一边拼命回想《百邪录》上可能有用的信息。
桃木棍打在水鬼身上，只能让它动作稍滞，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反而震得我虎口发麻。朱砂！对，朱砂！
我瞅准一个空隙，猛地掏出朱砂罐，不管不顾地朝着再次扑来的水鬼扬了过去！
鲜红的朱砂粉在月光下如同一团红雾，笼罩向水鬼。
“嘶——！”
水鬼发出一声痛苦更甚的嘶鸣，被朱砂泼中的部位，戏服和皮肉竟然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起缕缕黑烟！它攻势一缓，疯狂地用手拍打着身上的朱砂，显得痛苦而暴躁。
有用！但一罐朱砂太少，只能伤它，除不了根！
我必须找到它的弱点！生前执念？葬身之处？
“戏子！你的戏唱完了！”我一边躲避，一边试图用言语刺激它，寻找线索，“淹死在这缠丝洞，怨气不散，就知道害人吗？！”
听到“戏子”、“淹死”、“缠丝洞”这几个词，水鬼的动作猛地一僵，那只死白色的眼睛首勾勾地看向洄水湾的某处深水区，怨毒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极其诡异的……悲伤？
就在它分神的这一刹那！
我怀里的《百邪录》突然变得滚烫！烫得我胸口一痛！与此同时，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某一页，上面一个用简陋线条画出的、类似灯笼的图案，以及旁边的小字，如同烙印般瞬间映入我的脑海——“借寿灯”！一种极其凶险的民间秘法，以施术者寿元为引，向幽冥“借”来短暂的力量，强提生机，驱邪禳灾！
爷爷严厉警告过，此法绝不可轻用，折寿损福，凶险万分！
但现在……我瞥了一眼水鬼再次凝聚怨气、变得更加狰狞扑来的身影，又想到家中可能己被梦魇折磨的小满……我没有选择了！
“妈的！拼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将桃木棍往地上一插，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刚刚从书中看到、生涩无比的手印，同时集中全部意念，观想眉心一点灵光化作灯焰，厉声念出那拗口而充满不祥意味的咒诀：
“焚我寿元，照尔幽冥！暂借阴灯，驱邪缚魅……开！”
咒诀念出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不，是某种更本源的东西，仿佛被瞬间抽空！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狂暴、不属于我的力量，猛地从我丹田升起，蛮横地冲遍西肢百骸！
“噗！”
我忍不住喷出一小口鲜血，鲜血落在地上，竟不是红色，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金！而我的双眼，在那一刻，恐怕也亮起了非人的光芒！
扑到半空的水鬼，似乎感应到了这股突然出现的、充满死亡气息却又霸道无比的力量，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恐惧！
它想后退！
但我没给它机会！我借着那股借来的、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猛地抓起插在地上的桃木棍，将残存的阳火和“借”来的幽冥之力一起灌注其中，桃木棍瞬间变得灼热而沉重！
“滚回你的水底去！”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桃木棍朝着水鬼的心口，猛地投掷而去！
桃木棍化作一道赤红夹杂黑气的流光，速度快到极致，精准地贯穿了水鬼的胸膛！
“嗷——！”
水鬼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纸人，瞬间被赤红与黑气交织的火焰包裹！它疯狂地挣扎、扭动，最终“嘭”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黑气，伴随着恶臭，消散在空气中。只有几片烧焦的白色碎布，缓缓飘落在地。
结束了……
我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身体像被掏空，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借寿灯”的反噬开始显现，我知道，我付出的代价，恐怕远比想象的要大。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看向村子方向。
小满……应该……暂时安全了吧……
这个念头刚落，无边的黑暗便吞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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