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一脚油门踩到底，三轮车猛地往前一蹿，车斗掀起的尘土扑在院墙上，又簌簌落下。她没回头，手指死死攥着方向盘，掌心被钥匙边缘硌出一道红印。
身后传来石冬青的吼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但她一个字也没听清。车轮碾过村口坑洼的土路，颠得她脊背发麻。记事本夹在左臂下，紧贴着胸口，那上面写着“城西民安巷七号”的字迹，在颠簸中一次次撞上她的肋骨。
车子驶出村子，拐上通往县城的机耕道。两旁是刚翻过的田地，泥土湿重，空气里混着腐叶和化肥的味道。她右手换挡时碰到了喇叭按钮，一声刺耳的鸣响惊飞了路边树上的几只麻雀。
刚过桥头，车胎突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方向瞬间偏移，她猛打方向盘，车子歪斜着撞上田埂，前轮陷进松软的泥地里。
林半夏熄火，推开车门。左脚刚落地，鞋跟就陷进了泥坑。她低头看了眼那双穿了三年的布鞋，鞋面己经磨出毛边，索性弯腰一把脱下来，随手扔进车斗。
赤脚踩在地上，凉意从脚心首窜上来。泥土湿滑，带着夜里雨水的余温。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前走。裤腿被路边荆棘勾住，“嘶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从膝盖往下裂到小腿。皮肤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右膝擦破了一片，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她没停。左手护着记事本，右手把散落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竹簪歪了一下，她用指节顶了顶，重新别牢。
远处电线杆上的广告牌被风吹得晃动，露出后面半截蓝底白字的招牌——“民安社区卫生服务点”。她认得那个地方，去年带小石头打疫苗时路过过。诊所靠着巷子尽头的一排老楼，外墙刷着褪色的绿漆。
还有不到两公里。
她加快脚步，脚底踩过碎石、烂菜叶、一段生锈的铁丝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走得越来越稳。脑子里不断闪回昨夜那个梦：孩子坐在空荡的屋子里，窗户外面有人影晃动。她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她在儿子床铺空了之后，心里早就埋下的预感。
巷口有棵老槐树，枝干横斜。她靠在树干后喘了口气，低头看脚。大脚趾被一块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脚踝流下来，在水泥地上留下几个暗红的点。她撕下衣角一块布条，缠了几圈，打了个结。
抬头再看那栋楼。二楼阳台晾着一件小衣服，浅蓝色的短袖，袖口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那是她亲手缝的，去年夏天做的。旁边还挂着个奶瓶，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目光往上移，三楼阳台栏杆上搭着个布老虎，颜色发灰，尾巴缺了一撮毛。和家里那只一模一样。小石头从小就分不清哪只是他的，总说“两个都是”。
她站首身子，绕过树根往前走。水泥地冰凉，伤口一阵阵抽痛。走到铁门前，她停下，抬手摸了摸竹簪，确认它还在。
门内传来电视的声音，播的是天气预报。接着是一阵咳嗽，女人轻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然后是拖鞋啪嗒啪嗒地响，由近及远。
她抬起右手，指尖碰到铁门的那一刻，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含糊的呓语。
“妈妈……”
声音很轻，像是睡梦中的呢喃。
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指节撞在铁门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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