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在她背上轻轻哼了一声，脸贴着她的脖颈，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半夏没敢停下，咬着牙从巷子口拐出，脚底那道伤口被碎石一硌，整条腿都抽了一下。她扶住墙，低头看去，布条早被血和泥糊透了，脚踝肿得发亮。
她把孩子往上托了托，外套裹紧些，继续往前走。镇东头的农机站还亮着灯，窗口透出昏黄的光，像小时候暴雨夜屋里点的油灯。她记起来了，那年发大水，他也是这样背着她蹚过齐腰的洪水，送到村小学的高处。那时他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现在换成了藏青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
她一步步挪过去，终于撞开铁门。门框上的灰扑簌落下，混着汗滴进眼里。她喘着气靠在墙上，膝盖一软，整个人滑坐在地。小石头在她背上动了动，依旧没醒。
“谁？”屋里传来脚步声，扳手掉在地上的金属撞击声格外刺耳。
萧青云站在工具台前，手里还拿着半截橡胶管。他盯着门口的人影，猛地冲过来，蹲下查看她的脚。
“你怎么……”话没说完，他脱下外套首接裹住小石头，又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发烧了？”
林半夏摇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音节。她想说话，只挤出几个字：“青云……先……先别问。”
他没再开口，转身拉开工具柜底层，翻出急救箱。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她疼得指尖一颤，却没叫出声。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动作放轻了些。
纱布一圈圈缠上脚踝，她终于缓过劲来，捧着他递来的热水杯，手指抖得厉害。杯子碰着唇，热气熏在脸上，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他们真要把石头抢走。”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冬青当着我的面说，他是送给白薇的‘礼物’。他说……儿子归她养，以后一家三口过日子。”
萧青云坐着的小板凳发出吱呀一声，他低着头，指节抵着膝盖。
“我冲进去的时候，石头缩在床底下，手是冰的。他不说话，连哭都不敢大声。我就那么把他抱出来，白薇还在骂我私闯民宅，说我没有资格当妈。”她吸了口气，鼻音浓重，“她说我没工作，靠种菜养猪活着，配不上做母亲。”
屋外风刮了一下门，灯泡闪了闪。
“可他是我生的啊。”她忽然抬头，眼里全是红血丝，“我怀他七个月摔了一跤，躺在卫生所三天，不敢闭眼。他第一声哭，是我听见的。他第一次发烧，是我守了整夜。这些事，她知道吗？她只知道穿白大褂，装可怜，拿别人的孩子当筹码！”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抖动。热水洒在裤子上，洇出一片深色。
萧青云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了几本旧书，抽出一本封面磨损的册子。他坐回她对面，把书放在膝上。
“你不是一个人。”他说。
林半夏抬起头，泪痕挂在脸上，没去擦。
“我在部队学过一点法律常识。”他声音低，但很稳，“孩子不满八岁，抚养权优先给母亲，除非有严重失职行为。她没结婚，也没收养手续，私自留养就是违法。”
“可冬青说了算吗？他亲口承认把孩子送人……”
“送人？”他冷笑了一下，“亲生父母不能随便送养子女。要登记、公证、民政审批。他一句话就把孩子给人，法院不会认。”
林半夏怔住。
“还有，白薇那个诊所，挂靠私人，没有独立执业资质。她要是以个人名义收养，材料根本过不了审。而且——”他顿了顿，“她要是真想合法抚养，早就走程序了。拖到现在，说明她心里也清楚，这事见不得光。”
林半夏的手慢慢松开杯子，指尖触到裤兜里的记事本。她把它掏出来，翻开，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日期、支出、黄花菜收购价，最后一页却写着：
**小石头，六岁，右耳后有缺口，怕打雷，喜欢布老虎，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准备上法庭用的亲子证明。
“我想告他们。”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要把石头的名字改回来，我要让他上学、吃饭、睡觉都不用怕。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萧青云看着她，许久，点了下头。
“我陪你去。”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内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萧青云。那是她在白薇房间窗台下捡到的，写着一串地址和时间：**城西老街7号，周三晚八点，货到付款。**
“我在她抽屉旁边看到的。她和冬青……可能不止是孩子的事。”
萧青云接过纸条，眉头皱紧。他没说话，把纸条夹进那本法律书里，合上。
“明天我去县局问问熟人，查查这个地址。”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毯子，盖在小石头身上，“你先睡一会儿。天亮前我轮班守着。”
林半夏还想说什么，眼皮却撑不住了。她靠着墙角慢慢滑下，头歪向孩子，手仍搭在他胸口，感受着微弱的起伏。
萧青云坐在对面，手里握着那支旧钢笔——不知何时从她口袋滑落的。他低头看了看，拧开笔帽，墨水早己干涸。他轻轻吹了吹笔尖，放回桌上。
窗外，东方泛起青灰色。风停了，铁皮屋顶不再作响。
他起身关了灯，只留角落一盏小台灯亮着。灯光照在林半夏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睡得不安稳，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还在梦里争辩。
他走过去，把工装服重新盖好，又将小板凳搬到门边坐下。
桌上的黄花菜种植计划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背面一行铅笔写的字：
**等半夏开花，就回来娶你。**
他看了一眼，用手掌压平纸张。
门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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