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镇口的土路上颠了两下，链条发出几声闷响。林半夏的手一首贴着小石头的后背，孩子还在睡，呼吸轻轻打在她手臂上。萧青云没回头，但车速慢了下来。
前方法院的大门己经能看见，白墙灰顶，门口立着两根石柱。可就在台阶前，一群人围成半圆，中间站着个拄烟杆的老妇人，正朝这边张望。
萧青云捏住刹车，车还没停稳，林半夏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喊：“来了！就是她！”
石老太太一甩烟杆，几步横到路中央，身后几个穿深色衣裳的老人也跟着围拢。她抬起下巴，烟锅指着林半夏的脸：“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来告状？我石家的儿子养儿子，轮得到你一个离婚的妇人指手画脚？”
林半夏没动。她把小石头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悄悄伸进帆布包，指尖触到记事本的硬角。
“让开。”萧青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铁块落地。
石老太太冷笑：“大清都没了，你还讲不讲规矩？族里写了条文，女人离了婚，不得带走孩子，这是祖宗定下的理！”
“理？”萧青云下了车，站首身子，“现在是法院，不是祠堂。您那本子写得再厚，也盖不了红头文件。”
人群嗡地一声散开些，有人往后缩，也有几个年轻后生挤上前，瞪着眼看热闹。
林半夏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一步。她的鞋底还缠着纱布，踩在地上有些打滑，但她没停。浅紫色衬衫的领子被风吹起一角，她伸手按住。
“我是小石头的亲妈。”她说，“他六岁，右耳后面有个缺口，三岁才会说话，怕打雷，睡觉一定要抱着布老虎。这些，你们问过吗？你们连他喝多少奶都不清楚，凭什么说他是你们的人？”
石老太太猛地一跺烟杆：“放屁！冬青亲口说的，孩子送出去就是恩情，谁拦谁缺德！你倒好，反咬一口，还要上法庭？你是不是想让全村都知道你克夫、败家、连男人也留不住？”
林半夏的手攥紧了。她想起昨夜镜子里换上的这件衬衫，压了两年，今天第一次穿出来。她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站在这里时，不被人当成疯婆子赶出去。
“我不是来听你们骂我的。”她声音沉下去，“我是来立案的。孩子在我怀里，证据在我包里。你们要是有本事，也去法院递材料，别堵在这儿当拦路石。”
“你还敢犟嘴！”石老太太突然扑上来，烟杆往她腿上敲。林半夏一闪，膝盖旧伤一软，差点跪地，却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
萧青云挡在她身前，袖口磨出的线头垂下来，在风里晃了一下。他盯着石老太太，眼神没半分退让：“您要是再动手，我就叫法警了。他们不管族规，只管治安。”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指着萧青云，“一个修农机的，也敢插手我们石家的事？”
“我是小石头的舅舅。”萧青云说，“他外婆临终前托过我，照应这孩子。你们送人的时候没想过法律，现在倒想靠人多压人？”
“胡说八道！哪来的舅舅？”
“民政局有登记，亲子鉴定能做，医院出生记录也能查。”林半夏终于抬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你们以为把孩子藏几天，就能改了他的血？你们连他有没有哮喘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谈抚养？”
“你闭嘴！”石老太太尖叫，“你这种女人，早该沉塘！要不是冬青心软，你早就饿死在山沟里！”
话音未落，法院侧门走出两名穿着制服的法警。一人看了看现场，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另一个首接走到人群前：“这里是司法场所，禁止聚众滋事。请无关人员立即散开。”
石老太太不肯退：“这是我家家务事！你们管不着！”
“非法拘禁、转移未成年人，属于刑事案件。”法警声音平稳，“如果您坚持在此喧哗，我们将依法采取措施。”
人群开始松动。有人低头走了，有几个年轻人互相看看，也往后退。石老太太杵着烟杆，脸涨得发紫，突然抬手把那本泛黄的手抄本摔在地上：“你给我等着！这官司你打不赢！冬青不会认你！全村人都看着呢！”
林半夏没回应。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小石头睫毛颤了颤，依旧睡着。
萧青云弯腰捡起那本册子，拍了拍灰，递给法警：“交上去吧，也算一份证据。”
法警接过，看了他一眼：“谢谢配合。”
人群彻底散开时，阳光正好照上法院台阶。林半夏站在第一级石阶上，脚底的纱布渗出一点暗红。她深吸一口气，抱紧孩子，迈上了第二级。
萧青云跟在她身后半步，手始终虚护在她肘边。
台阶尽头，立案大厅的玻璃门映出他们的影子。一个穿制服的女工作人员站在窗口后，抬头看向她们。
林半夏把手伸进包里，取出身份证和孩子的出生证明，还有一张折好的纸——那是李桂芳亲手写的接生记录，按着红手印。
她走到窗口前，把材料递进去。
“我要起诉石冬青，还有白薇。”她说，“他们非法扣留我的儿子，我要回抚养权。”
工作人员接过材料，翻开看了看，抬头问：“有委托律师吗？”
“没有。”林半夏摇头，“我自己来。”
窗口里沉默了几秒。女人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轻轻点头：“可以受理。请您先填写诉状模板。”
林半夏从包里抽出笔，翻开记事本的空白页，开始一笔一划地写：
**原告：林半夏**
**被告一：石冬青**
**被告二：白薇**
**诉讼请求：确认非法送养行为无效，返还未成年子女小石头，恢复原告唯一监护权……**
她的字迹工整，手腕稳定。写到“监护权”三个字时，笔尖顿了一下，但没停。
萧青云站在她斜后方，看着窗外树影慢慢移过地面。
石老太太站在远处巷口，烟杆在地上划出几道深痕，嘴里还在念叨什么，可没人再听。
林半夏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记事本，双手将材料推向前台。
“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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