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苏晚禾接到房东电话时突然下大的。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时,她正对着电脑核对平台新收到的预登记表——那是她在公益组织实习期间参与开发的“临终关怀与器官协作”志愿登记小程序,三天前她发了一条实名微博讲述自己的病情和构想后,私信如雪片般飞来。
屏幕蓝光映得眼皮发沉,指尖划过一行行信息:**老李 62岁 独居 愿意遗赠扶养**,字迹边缘微微泛虚,像被水汽洇开。
号码显示是房东张婶,她接起来的瞬间,窗外炸响惊雷,把那句“小苏啊,你爸昨儿来办退租手续,说是房子要卖了?”劈得支离破碎。
苏晚禾的指尖在键盘上打滑,预登记表上的文字突然模糊成一团。
雨水开始密集地砸向窗玻璃,噼啪作响,仿佛有人用石子不停敲击,节奏急促而冰冷。
她听见自己喉咙干涩:“张婶您说什么?”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照亮了墙上挂着的旧日历——4月5日“清明节”三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母亲的字迹写着:“给你姥姥上坟”。
“就今儿下午三点,你爸来签的退租协议,说老房挂中介了,急着凑钱。我瞧着不对劲儿才给你打电话——小苏啊,你们家可别出什么事?”
后半句被轰然滚过的雷声吞没。
苏晚禾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角,一阵钝痛窜上来。
她抓过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冲,玄关伞架被蹭倒,金属伞柄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她顾不上捡,一把拉开门,扑进倾盆大雨中。
冷风裹着雨点抽打脸颊,后颈的碎发顷刻湿透,紧贴皮肤,凉意顺着脊背往下爬。
打车软件显示最近的车还要十分钟,她咬着牙往家跑,雨靴踩过积水,每一步都溅起浑浊水花,打湿裤管,泥点斑驳如泪痕。
出租屋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一瞬,一股陈年霉味混着潮湿的旧书气息涌出——那是父亲常翻的《电工手册》纸页受潮后散发的味道,熟悉得让她鼻尖一酸。
客厅柜子己被清空大半,母亲的搪瓷茶杯、父亲的老怀表、她大学毕业照的相框,全都胡乱堆在地上鼓胀的蛇皮袋里,塑料表面还凝着细密水珠。
父亲蹲在墙角,背对着她,正把一本旧相册往纸箱里塞。
他的蓝布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灰,后颈稀疏的白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泛黄的衣领上。
苏晚禾的喉咙突然发紧,胸口像压了块浸水的棉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爸,你要干啥?”
赵建国没回头,粗糙的手指着相册封皮,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A市三甲排队等肾要两年,私立医院快,可押金要八十万。老房挂中介能凑六十万……”
“那是你们养老的房子!”苏晚禾腿一软,跌坐在满是纸箱的地上,硬纸板边缘硌着尾椎,生疼。
她看见母亲躲在厨房门后,围裙角攥成皱巴巴的一团,眼角有泪光闪动,正悄悄抹泪。
抽油烟机没关,嗡嗡低鸣填满空间,衬得母亲的声音更显哽咽:“可周医生说……说你再拖,活不过明年春天……”
“那也不能拿你们的命换我的命!”苏晚禾突然吼出来,声音震得自己耳膜嗡嗡响。
她想起昨夜茶几上多出的那个降压药瓶——父亲肯定是头晕发作,却强撑着去签退租协议。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凉刺骨,她打了个寒颤,“这房子我不住,钱我也不要!”
她抓起玄关的钥匙又冲进雨里,钥匙串上的小熊猫挂件甩得乱飞——那是母亲去年生日时买的,塑料眼镜早己磨花。
雨幕中,她听见父亲喊“晚禾!”,声音被风撕碎,断断续续飘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次日清晨五点,苏晚禾在医院走廊截住周世康时,眼底浮着青黑。
她守了一夜,把平台上七日内收到的32份预登记表按匹配度排好序,材料边角被她捏出了层层褶皱,指腹还残留着纸张摩擦的粗粝感。
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味浓烈刺鼻,混着凌晨特有的阴冷空气钻入鼻腔。
“周医生,有没有可能不靠亲属、不靠买肾,也能获得临床关注?”她堵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雨靴在瓷砖上蹭出两道湿痕,鞋尖还在滴水。
周世康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材料:“除非你能证明存在‘高度匹配潜在供体’并完成备案,否则不可能优先。”
苏晚禾立刻抽出前五份表格递过去。
周世康翻到第二页时顿住——那是57岁的快递员老张,血型O型,HLA匹配度6/6;再下一页是退休教师李阿姨,附上了公证处的遗赠扶养协议模板。
“这些人不是亲人,但他们愿意签协议。”苏晚禾的声音发颤,指尖微微哆嗦,“您能不能以‘特殊病例协作试点’名义,为我们争取评估机会?”
周世康合上材料,沉默地望着窗外。
玻璃映出他疲惫的脸,电子屏跳动着“7:00”,数字变换时发出轻微“嘀”声。
他盯着时间,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少年——家属哭着说:“要是早点等到肾就好了。”那一刻的心痛从未真正消散。
“你知道医院最怕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是失败,是舆论风暴。你这事儿,搞不好就是下一个‘器官买卖’争议。”
苏晚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所以我请求监管,全程录像、第三方公证、公益基金托管赡养金——我要的不是特权,是一个合法出口。”
周世康的手指在材料上敲了两下,没说话。
中午在透析室换床单时,陈姨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
老护工的手背上全是针孔,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消毒水味,指尖微颤。
“前两天有人来发卡片,说是‘急钱救亲人’可以找他们。”她低声说,“我男人就是这么没的……当年为了给我娘治病,他卖肾,结果感染败血症,死在野诊所里。”纸条上是潦草的“审查流程”几个字,边缘沾着饭粒——准是趁午休抄的。
当天下午三点,苏晚禾被通知去会议室。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她还在值班室反复校对材料时,赵建国己踏入了城郊一处荒废厂房。
斑驳墙皮簌簌剥落,地上散着碎玻璃和锈铁钉,烟味混着霉气扑面而来。
穿黑夹克的男人靠在破窗边,递来一张泛黄纸页:“别看这字糙,签了它,你闺女明天就能躺上手术台。”
赵建国的手指颤抖着抚过“O型血”三个字,脑海里却闪过昨晚女儿湿透的背影——她跑出去时,钥匙串上的小熊猫晃得那么急,就像小时候摔了跤也不肯回头要抱抱。
他知道晚禾在搞什么“试点”,可报纸上写的那些“改革”“探索”,哪次不是拖个一年半载?
他等不起。
他摸出存折,手指抖得厉害——那里面有他和老伴三十年的积蓄,还有晚禾上大学时攒的压岁钱。
“赵叔,签了这合同,您闺女明天就能进手术室。”中介点了根烟,火星在昏暗里明灭。
“老赵!你疯了?”
陈姨的声音像惊雷炸进厂房。
她喘着粗气冲进来,雨衣下摆滴着水,手里攥着电动车钥匙,“这种地方进去还能出来吗?我男人就是这么没的……”
赵建国的手松开,存折“啪”地掉在地上。
他望着陈姨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昨晚晚禾冲出家门时的模样——她的白裙子全湿了,像片被雨打蔫的叶子。
“我只是想救我闺女……”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老泪混着雨水砸在合同上,洇开一团模糊的墨。
陈姨蹲下身,捡起存折塞进他手里。
她的围裙口袋露出半盒降压药——是苏晚禾今早塞给她的,让她转交给赵建国。
“她不想看你毁了下半辈子啊。”
当晚八点,医院小会议室的投影仪亮起时,王淑芬的手还在抖。
屏幕里,58岁的老李坐在老家土炕上,背后挂着褪色的全家福。
“我老婆走得早,儿子在国外定居。”他摸着相框里父亲的照片,“我一个人活着没啥意思,但如果我的肾能让另一个年轻人活下去,还能保证我爸住进养老院……”他笑了,眼角皱纹里堆着泥,“我觉得值。”
苏晚禾关掉投影仪,会议室陷入黑暗。
她摸到母亲的手,冰凉的,像片枯叶。
“爸妈,你们给我的爱己经够多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她打开台灯,桌上摆着《关于拒绝接受家庭资产变卖用于医疗费用的公开信》。
王淑芬拿笔时,眼泪滴在“同意人”栏上,把字晕成一团蓝。
赵建国盯着“赵建国”三个字看了很久,钢笔尖在纸上压出个小坑,终于慢慢落下。
父女相拥时,苏晚禾闻到父亲身上熟悉的肥皂味——那是母亲总买的檀香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边。
凌晨两点,苏晚禾在值班室整理材料时,瞥见桌上的日历。
4月5日“清明节”三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是母亲的字迹:“给你姥姥上坟”。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圈,指尖触到纸面微凸的墨迹,突然想起老李视频里说的:“我爸爱种桃树,清明时坟头该开花了。”
窗外传来晨鸟的第一声啼鸣,清越悠远。
她合上材料,把父亲的降压药瓶轻轻推到台灯下——明天,该带他去做个体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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