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风铃在苏晚禾推开门时又轻响了一声，惊得邻桌的情侣转头看她。
她耳尖发烫，快步走向靠窗第二桌——那是她三天前就标记好的位置，此刻椅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余温。
浅灰色针织衫的袖口滑下来一截，刚好遮住小臂上淡青色的透析针痕。
她把帆布包放在膝头，从里面抽出三份文件，用银质咖啡匙压平边角。
《民事赠与+赡养绑定协议范本》的封皮被她摸得发暖，纸张边缘起了毛边，是昨晚她反复修改时留下的痕迹。
"女士需要点单吗？"服务生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从伞上滴落的雨珠。"一杯热拿铁，不加糖。"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给对面那位...也来一杯。"
玻璃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街灯晕成一团团橘色的雾。
苏晚禾盯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17:20，离约定的六点还有西十分钟。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金属背盖贴着木纹发出细微的凉意。
邻桌情侣的笑声突然清晰起来，女孩举着手机说："你看这张，去年今天我们在樱花树下..."
樱花。
苏晚禾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咖啡杯沿。
六年前的春天，她也是这样撑着伞走在校园长廊下，伞骨被风掀起时，有人替她按住伞柄。
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伞骨传来，混着樱花落在肩头的重量，像极了此刻她揣在兜里的U盘——那里面存着沈知远的邮件，还有她熬夜整理的移植配型资料。
手机震动的瞬间，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它。
屏幕亮起，却是林小满的消息："今天雨大路滑，透析后记得带护腰。"她的指尖悬在回复键上，终究只是按灭了屏幕。
17:50。
对面的热拿铁开始冒白汽，在玻璃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苏晚禾数着窗外经过的第二十七辆出租车时，手机突然在掌心发烫——是"密语"的提示音。
她屏住呼吸点开，对话框里只有一行字："抱歉，家中有急事，改日再约。"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一次这样的窒息感，是透析管堵塞时机器发出的警报声。
她抓起包冲向门外，雨幕里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翻转，露出背面苍白的脉络。
公交站台的电子屏显示18:12，她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登录林小满给的急诊记录系统——输入"陆建国华"的瞬间，呼吸都顿住了。
"COPD急性加重伴Ⅱ型呼衰，18:12入院。"诊断结果在屏幕上刺得她眼睛生疼。
雨水顺着伞骨滴在手机壳上，她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原来他不是爽约，是比她更狼狈地困在生活的泥沼里。
回到咖啡馆时，服务生正擦着邻桌的桌子，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女士，我们要打烊了。"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20:40，分针在"8"的位置晃得人心慌。
苏晚禾望着对面那杯早己冷透的咖啡，奶泡凝结成灰白的絮状物，像极了陆承宇病历上"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转化"的字迹。
她摸出手机，对着那杯咖啡按下快门。
雨滴在镜头上晕开一片模糊，她却觉得这样正好——就像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雾，总得有人先伸手去擦。
"你说不来就不来，连个理由都不给？"消息发送后，她把手机塞进大衣内袋，伞骨在风里发出吱呀的响声。
路过社区医院时，她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急诊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消毒水味混着雨气钻进鼻腔，她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深灰色连帽衫，背影像被抽去了脊骨似的蜷在塑料椅上。
是陆承宇。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手背上贴着输液贴，另一只手攥着医院的缴费单。
苏晚禾的脚步顿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她的方向时，她本能地躲进消防通道。
透过玻璃，她看见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下的青黑里，像是两团化不开的墨。
深夜十一点，苏晚禾的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她摸索着点开"密语"，是一张扫描件：修订版协议。
她打开台灯，纸张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黄。"三年内不得再婚"的条款被红笔重重划掉，新增的"首系亲属监督赡养基金"条款旁，有一行极小的批注："陆建国华身份证号：3201051958..."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双方应保持定期沟通机制"时，突然笑出了声。
这哪是协议修订，分明是他在隔着屏幕递出半只手——就像六年前那把替她撑伞的手，现在终于愿意让她牵住了。
同一时刻，陆承宇坐在父亲的病房外。
老人的呼吸声透过门传出来，带着哨笛般的杂音。
他摸出沈知远的短信，"北京协和专家会诊组"几个字在屏幕上跳动。
床头柜上摆着那本泛黄的《人间词话》，书页间夹着他十岁时写的歪扭字迹："爸爸教我背'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轻轻合上书本，指腹蹭过书脊上的磨损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他手背上未消的针孔上。
手机在掌心震动，他点开"密语"，聊天背景是那杯冷掉的咖啡，配文："下次，请亲自告诉我。"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公交站台，雨幕里飘来的那缕咖啡香。
当时他攥着父亲的医保卡，指尖都快掐进肉里，却还是忍不住想——她今天穿的是不是那件浅灰色针织衫？
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袖口滑下来露出透析的针痕？
"爸。"他对着病房门轻声说，"明天我想去问问沈教授，那个新药试验..."
一周后周三傍晚，省立医院东门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苏晚禾提前半小时到达，她把伞收进帆布包，抬头望着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与另一个影子重叠——她没回头，但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像极了那个雨夜里，咖啡馆风铃轻响时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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