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渐密集起来，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苏晚禾站在省立医院东门的路灯下，帆布包的侧袋里露出半杯美式咖啡的杯套，另一只手捂着燕麦拿铁的纸杯——她今早翻看陆父的病历，看到老人有糖尿病史，特意让店员少放了糖。
文件袋夹在腋下，修订版协议的边角硌得她胳膊生疼，那是她昨夜对着台灯逐字校对的成果，此刻正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像一颗等待拆开的心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扫了一眼屏幕：“LCY”的头像亮着，是陆承宇常用的深灰色底色，没有备注。
她没有点开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上周他主动发来修订协议时，她躲在消防通道里看了二十分钟，最后回了句“下次，请亲自告诉我”。
现在，她想等他先迈出这一步。
风裹挟着雨丝扑到她脸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对面的便利店。
玻璃橱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肩微微下垂——那是长期输液留下的旧伤，她在他的病历里见过。
她的心跳突然剧烈地撞击着肋骨，疼得厉害。
她紧紧攥着咖啡杯，杯壁的热度透过掌心钻进血管。
她刚抬起半寸脚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陆先生”。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从便利店侧门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塑料袋：“您父亲的降压药，我帮您拿齐了。”
戴帽子的男人转过脸，苏晚禾的呼吸瞬间凝在了喉咙里。
是他，陆承宇。
帽檐下露出的眼尾泛着青色，但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丝温度——他接过药袋时，手指在护士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爷爷，您慢点儿。”护士又朝便利店门口喊了一句。
苏晚禾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正扶着门框往外挪，白色衬衫的领口洗得有些发皱，但浆得很板正。
陆承宇快步走过去，弯腰半蹲着让老人扶着自己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托着一片雪花。
“爸，台阶高，我数到三您再迈。”他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里，苏晚禾却能听清每一个字，“一……二……三。”老人的脚刚落地，他立刻首起腰，手臂稳稳地圈住老人的后背，护着他往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在雨幕中，出租车的尾灯亮起了红光。
苏晚禾望着那被雨水模糊的背影，后颈的头发全湿了，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可手里的咖啡还很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原来他真的来了，只是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她，还有一个需要他弯腰数台阶的父亲。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陈姨发来的照片。
在像素不高的画面里，她站在路灯下，雨丝在镜头前拉出银色的线条，怀里的文件袋被雨水洇出浅灰色的印子，像一朵未开放的云。
照片的配文是：“小苏啊，承宇在护士站问我要你的位置呢，我没说。”
她刚要回复“谢谢陈姨”，对话框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视频通话请求，备注是“LCY”。
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点击接听键的瞬间，手机差点滑进积水里。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背景是医院走廊的白色墙壁，陆承宇的脸时隐时现。
他坐在塑料长椅上，口罩拉到了下巴处，嘴唇泛着不自然的白色，但比视频里常见的病容多了一分鲜活——因为他在看着她。
“我看到陈姨拍的照片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像砂纸擦过木桌的声音，“你说要两杯咖啡……是也给我爸准备了吗？”
苏晚禾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昨夜整理陆父病历的情景：泛黄的纸张上，主治医生用红笔标着“Ⅱ型糖尿病，需控制糖分摄入”，她翻遍了外卖软件，最后在常去的咖啡馆备注“燕麦拿铁，少糖”。
原来这些她以为微不足道的细节，他都看在眼里。
“我一首以为，我能给你的只有死亡的价值。”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有新扎的针孔，“可当你为一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带咖啡时，我才意识到——你要的不是肾，是有人陪你一起活下去。”
镜头外传来急促的咳嗽声，他猛地抬起头，手指慌乱地去按停止键。
画面变黑前的最后一秒，作者“林江桥”推荐阅读《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苏晚禾看清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墨迹——深棕色，边缘晕开，和她第一次在病友群里见到他时，握着钢笔的手背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他从未真正打算逃避。
那些修订协议时的批注，那些隔着屏幕伸出的半只手，都是他藏在墨痕里、不敢说出口的期待。
她抱着笔记本坐在飘窗上，台灯的光洒在摊开的协议上。
笔尖戳在“生命互换”那栏，墨水滴开成一个小圆点，像一滴还未落下的泪。
她划掉了“乙方需在临终前完成器官捐赠”的条款，新写的字在纸上游走：“捐赠意愿可持续调整，任何一方可在任意阶段退出，不影响既有赡养义务的履行。”
页脚的小字是她想了半宿的话：“真正的馈赠，是让对方拥有说‘不’的权利。”
凌晨三点，文件的扫描件发进了“密语”对话框。
附言只有一句：“我不需要你非得死去。我需要你试试，和我一起活下去。”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
是陈姨的语音消息：“小苏啊，快来监控室！承宇的心电图……”
监控室的屏幕泛着蓝光，心跳曲线就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虽然有涟漪，但不再是昨晚紊乱的锯齿波。
值班护士盯着仪器，手指在操作台上急促地敲击着：“不可能，他后半夜还房颤呢，我亲自给他推的胺碘酮……”
陈姨站在她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打湿的抹布，眼睛却盯着屏幕发亮：“有些话，比药还管用。”
苏晚禾望着屏幕上平稳的波形，忽然想起陆承宇在视频里说的那句“陪你一起活下去”。
原来最有效的药，从来不是针管里的液体，而是有人愿意和你站在同一片雨中。
第二天傍晚，沈知远的皮鞋声在病房外清脆地响起。
他推开门，白大褂的下摆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封面的文件：“协和会诊组同意启动同情用药程序，前提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承宇床头的《人间词话》，“你得签署积极治疗同意书。”
陆承宇靠在枕头上，手指着书页间他十岁时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我爸……”
“你爸今早喝小米粥的时候，问护士‘我儿子怎么还没来’。”沈知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不是担心自己没人照顾，是担心你又躲着他。你以为你在当超人呢？其实你爸每天数着挂钟等你，比数降压药的次数还勤。”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透了下来，照在陆承宇床头的治疗日记上。
那本他写满了“遗嘱清单”“放弃治疗”的本子，此刻被翻到了空白页，钢笔尖悬在纸上方，投下细长的影子。
深夜十一点，“密语”的提示音像一个小铃铛。
苏晚禾从被窝里摸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我接受你的新条款。下周民政局见。不过这次——”
消息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三分十七秒。
最后跳出来的是：“我想请你吃顿饭，带上我爸。”
眼泪砸在屏幕上，模糊了“带上我爸”这西个字。
她裹着被子跑到阳台，举起手机，对着夜空连闪三下闪光灯——那是“向阳而生”病友群的暗号，意思是“我还活着，我在前行”。
在千里之外的出租屋里，患渐冻症的少年盯着手机屏幕，眼角的泪水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摄像头眨了两下眼睛。
屏幕里，“带上我爸”的消息还亮着，像一颗落在黑夜里的星星。
陆承宇在病房里睡着了，手还搭在治疗日记上。
新写的标题“重启计划”被台灯照着，字迹有些歪，但比从前任何一页都工整。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喉咙里溢出模糊的呢喃：“晚禾……这次换我追你。”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过早落下的梧桐叶，打在窗玻璃上。
苏晚禾擦了擦眼泪，点开日历。
12月22日，冬至，被她用红笔圈了一个重重的圆圈。
天气预报说那天会下雪，她得提前买一双防滑的棉鞋——省市民政局门口的台阶，可不能让陆爸爸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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