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的尾巴尖刚扫过窗棂,晨雾就漫进了厨房,带着初醒的凉意,轻轻贴上苏晚禾的手臂。
她揉着发涩的眼睛去拿豆浆机,指尖触到金属外壳时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寒气。
目光刚触及冰箱门,呼吸便顿住了——鹅黄色便利贴像片新落的银杏叶,正贴在冷藏室把手旁,在微光中泛着柔润的纸纹。
她凑近些,清瘦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墨香:“低钾蔬菜清单:西蓝花、胡萝卜、南瓜。”笔锋收得极轻,像是怕压碎了什么,连纸面都未曾凹陷。
指尖刚要触到纸边,又触电般缩回——这是陆承宇的字,她认得。
上周替他整理药单时,他在病历本上写过“遵医嘱”三个字,连笔画间的停顿都一模一样,那细微的顿挫,像心跳漏了一拍。
“叮”的一声,豆浆机完成工作,清脆如铃,划破寂静。
苏晚禾捧着温热的瓷杯站在冰箱前,看水汽在玻璃上漫开,模糊了“西蓝花”的“蓝”字,只留下“艹”头若隐若现,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她想起昨天清晨也有张便条,写的是“每周二西上午避开A市三院门口修路”,再往前一天是“透析后忌冷饮”。
三天了,每天一张,像春天的雨,细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却把她的生活浸得湿漉漉的,连梦里都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要撕吗?”她对着玻璃上的倒影问。
倒影里的人眼睛亮得反常,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雾,像挂着晨露的蛛网。
最终她踮脚抽了支马克笔,在便条下方添了一行:“今天买了胡萝卜,炖汤可放。”字迹比平时歪了些,末了的“放”字勾了个小圈,像颗没藏住的糖。
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细微的“嚓”声,带着一点孩子气的雀跃。
傍晚炖汤时,她鬼使神差多舀了勺猪油。
油花在砂锅里绽开的瞬间,滋啦作响,金黄的油珠跳跃着,香气如丝线般缠绕鼻尖。
她想起陆承宇上周扫过眼她的外卖盒:“总吃清汤,胃要抗议的。”当时他靠在沙发上翻医学杂志,声线淡得像飘在茶里的茉莉,可她分明看见他的拇指在书页边缘抠出了褶皱——那是他欲言又止时的习惯,指腹着纸页,仿佛在安抚某种无声的痛楚。
汤香漫到客厅时,陆承宇正抱着小宇翻书。
猫爪子搭在他腕间,刚好盖住那道化疗留下的青斑,毛茸茸的掌垫轻覆其上,像一层温柔的纱布。
“今天的汤...”他抬头,鼻尖沾了点猫毛,“有猪油?”
“冰箱贴说要补热量。”苏晚禾盛汤的手稳得过分,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我照着加的。”
他没接话,低头吹了吹汤面。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没模糊掉耳尖的红,那抹红像被晚霞染过的云,悄悄藏在轮廓深处。
小宇“喵”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上餐桌,对着汤碗嗅了嗅,又歪头看苏晚禾——像在替主人确认什么。
它胡须轻颤,鼻翼翕动,仿佛在分辨这味道是否值得信任。
某夜起风,苏晚禾摸黑去客厅倒水。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冷气从脚心爬上来。
刚转过玄关,暖黄的灯光就漫了过来,像一道无声的邀请。
陆承宇蜷在沙发里,膝头摊着本《血液病临床护理》,书页间夹着半张便签纸,是她今早写的“胡萝卜可放”。
茶几上摆着杯温牛奶,氤氲的热气里浮着片柠檬——她从前说过喝纯牛奶会反胃。
“微波炉里有半杯。”他没抬头,指尖还停在“化疗后低血糖护理”那章,“温度调的西十度。”
苏晚禾的拖鞋尖蹭到了地毯边缘,绒毛摩擦脚踝,带来一丝痒意。
她想起三天前自己发低烧,半夜烧得迷迷糊糊,是他起来用湿毛巾给她擦手,是他把温水杯塞在她掌心时说“出汗多,容易低血糖”。
当时她装睡,却听见他对着窗台上的小宇轻声说:“她比我更怕疼。”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却重重落在她心上。
牛奶的温度漫过舌尖时,她的眼眶突然发酸,乳香混合着柠檬的微酸,在口中化开,像一场迟到的慰藉。
“你...总看这些做什么?”话出口才觉声音发颤。
陆承宇合上书,指节抵着太阳穴:“上次你透析后说腰疼,我想...”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如被风吹动的枝桠,“想知道怎么能让你舒服点。”
风掀起纱帘,吹落了书页间的便签。
苏晚禾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背时,一阵微凉。
她看见便签背面有行铅笔小字:“苏晚禾对乳糖不耐受,热牛奶加柠檬片。”字迹被橡皮蹭过,边缘有些模糊,却还是清晰得像刻进了纸里,一笔一画,皆是惦记。
几天后的周末,她在整理换季衣物时,于衣柜最底层摸到个硬壳信封。
泛黄的纸页展开时,“器官捐献登记表”几个字刺得她瞳孔收缩。
受益人栏写着“陆承宇”,备注栏却有行被橡皮擦过的铅笔字,勉强能辨认:“如失败,请优先考虑苏晚禾。”
“这是...”她捏着纸的手在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纸页边缘在指尖微微颤动。
“去年冬天的。”陆承宇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白衬衫皱巴巴的,显然刚从实验室回来,“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撑不过春天。”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颤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后来发现...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苏晚禾想起他说“我不是你的续命符”时的眼神,像片结了冰的湖。
原来冰面下早有暗流,把她的名字刻进了生死簿。
她把那张纸重新折好,放进信封最深处,像埋下一枚不敢触碰的种子。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她就睁开了眼。
从那天起,她的生物钟提前了半小时。
清晨五点半的闹钟响过,她轻手轻脚翻出他的药盒,把降压药和升白片按星期几分开放好,药片在塑料格中排列整齐,像每日的誓言;下班绕两站路去老城区买南瓜饼,用保温袋装着,到家时饼皮还脆得能听见响,咬一口,焦香与甜糯在齿间迸发;他半夜咳嗽时,她假装盯着电视里的无聊剧,耳朵却竖得像小宇的猫尖,数着每声咳嗽的间隔,像在计算心跳。
首到那天她忘了摘工牌。
“肾内科助理研究员?”陆承宇捏着工牌,指腹蹭过“苏晚禾”三个字,触感粗糙而真实,“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说呢?”她低头整理茶几,把他的保温杯往暖气旁推了推,陶瓷传来的温热熨帖掌心,“上次你说‘血肌酐指标’,我连参考值都看不懂。”
他突然笑了,是那种从胸腔里滚出来的笑,带点沙哑的颤音。
小宇被惊得炸了毛,从他膝头跳到苏晚禾怀里,绒毛蹭过脖颈,带来一阵。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小宇抓乱的头发:“傻不傻?”
“傻。”她把脸埋进猫毛里,闻着小宇身上的阳光味,“但总比看着你疼好。”
雨是在后半夜下起来的。
雷声闷闷地滚过天际,像远处的心跳。
苏晚禾被惊醒时,听见客厅有窸窣声。
摸黑出去看,就见小宇叼着她的毛绒拖鞋,正往陆承宇的皮拖鞋旁放。
两只拖鞋歪歪扭扭并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雨里靠紧的草。
陆承宇也站在客厅,睡衣下摆沾着药渍,却在笑。
“它昨天看见楼下夫妻晒拖鞋,”他指了指窗外,“说‘要成对才暖和’。”
苏晚禾蹲下来摸小宇的脑袋。
猫尾巴扫过她手背,毛尖轻搔皮肤,像在传递某种暗号。
两人就这么蹲在地上,听雨声敲打窗棂,听彼此的心跳混着雨点击打在瓷砖上,节奏渐渐重合。
清晨的阳光是被小宇叫醒的。
苏晚禾揉着眼睛去厨房,就见冰箱上多了张新便签,字迹比以往更有力:“我想试试活得久一点。”
她盯着看了很久,久到阳光在便签上移了三寸,光影缓缓爬上她的手腕。
然后她抽了支红色马克笔,在旁边写:“那我陪你学做红烧肉。”写完又撕了两张便签,一张贴在“活得久一点”上面,一张贴在“学做红烧肉”下面,把两句话护在中间。
阳光穿过玻璃,在便签上镀了层金边。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挨在一起,像两株终于敢把根须缠在一起的树。
小宇跳上餐桌,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腕——它知道,今天的早餐里,肯定藏着给它的鱼干。
陆承宇笑着端来豆浆:“今天多煮了一杯。”
热气氤氲中,他们的影子一同落在冰箱门上,盖住了所有旧便条,也映亮了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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