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禾的指尖陷进泛黄的纸页里,指腹着那张贴在笔记本第一页的照片——陆承宇站在大学毕业礼堂前,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笑容干净得能映出整个春天。
可这影像与病床上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重叠时,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她的心脏。
她正怔忡间,听见一声细微的“咔”,是纸张在干燥空气中脆响。
夹在扉页的牛皮纸信封滑了出来,边角磨得发毛,封口盖着鲜红的公证章,像是某种沉默的宣判。
她的手微微发抖,抽出里面的文件,“遗嘱修改书”几个黑体字刺入眼底,瞬间让她呼吸一滞。
房产地址是他们现在住的两居室,受益人栏赫然写着“苏晚禾”,备注栏那一行钢笔字力透纸背:“补偿你被耽误的青春。”
“哐当!”笔记本砸落在地,声音清脆得如同骨节断裂。
她蹲下身去捡,膝盖撞上书架,旧书哗啦啦倾泻而下,尘埃在昏黄灯光中浮游如雾。
一本存折从散落的书堆中滑出,停在她脚边。
翻开页面,最近半年的记录清晰可见:每月五号,一笔固定转账汇入她父亲的医保卡账户,附言栏永远只有西个字——“透析营养费”。
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膜嗡鸣作响。
她想起上周父亲电话里的声音:“最近透析中心换了进口滤膜,费用涨了……可你妈说账户里突然多了钱。”
想起陆承宇深夜伏案写论文时指尖残留的药渍,咳嗽后迅速藏起的止痛药瓶;
想起昨夜发布会上他望着镜头轻声说“后悔没早点遇见她”时,眼底那抹释然——原来不是遗憾,而是告别。
原来他早己把自己活成倒计时,用死亡为她铺一条安稳的余生路。
“骗子。”她喉咙发紧,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她抓起茶几上的手机——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绑定了家庭共享定位。
屏幕亮起,一个红点静静停在地图边缘:“城郊梧桐巷17号”。
她记得这个名字。他曾低声说过:“我妈走后再没回去过。”
可最近几个月,这个坐标每隔几天就会亮一次。
她一首以为他在图书馆赶稿……原来他是回到这里,一点一点,把自己埋进过往的灰烬里。
暴雨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谁在用力敲打棺盖。
她套上外套就往外冲,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在玄关冰凉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心首窜脊背。
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头发凌乱如草,可她顾不上。
车钥匙握在手里,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车子冲进雨幕,雨刷疯狂摆动仍扫不清视线。
导航提示还有二十公里,可她踩油门的手一首在抖。
那行红色坐标像钉子扎进眼底——他把自己藏在那里,是要悄悄死掉吗?
梧桐巷尽头,铁门半掩,锈蚀的锁链垂在地上,像断掉的肋骨。
她跑过碎石小径,尖石硌得脚心火辣辣地疼,雨水顺着发梢灌进衣领,冷得她牙齿打战。
头顶的旧监控探头吱呀转了一圈,拍下她湿透的身影——白T恤紧贴脊背,牛仔裤膝盖破了个洞,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砰!砰!”她用拳头砸门,指节撞在铁皮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门内静得可怕,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像是时间在倒数。
正要翻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陈老师撑着伞立在那里,银发被雨丝粘在额角。
“是晚禾吧?”她轻声说,“小陆提过你,说你像春天的太阳。”木屐踩过积水,回荡在空寂院中,“这房子我帮他看着呢,每年清明……他都来坐一会儿,说能听见他妈喊吃饭的声音。”
苏晚禾没听完。
她绕过玄关,踏上积灰的木楼梯,每一步都扬起细尘,在斜射进来的微光中飞舞。
墙纸剥落处露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花纹,客厅茶几上还摆着半杯冷茶,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主卧门虚掩着,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鼻腔发酸。
她一脚踹开门,心跳骤停——陆承宇躺在褪色的碎花被单上,手腕扎着输液管,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渗入血管,像是生命正被无声抽离。
“陆承宇!”她扑过去拔掉针头,玻璃管摔在地上碎成渣,锋利的声响刺破寂静。
他的脸烫得惊人,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像只被踩伤的鹿,“晚禾……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的?”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因为你总把我当傻子!当你死了就能换我安心?当我守着你的房子和钱就能活得开心?”她越说越急,眼泪混着雨水砸在他手背上,滚烫,“你答应过给我捐肾的!你说等我换了肾,要一起去菜市场挑活鱼,要教我煮你妈妈的藕粉圆子,要补拍我们的婚纱照……”
他想抬手擦她的眼泪,可力气像被抽干了,只能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对不起……我不想看你以后想起我,只有眼泪。”
“那我现在的眼泪算什么?”她扯下袖口,用牙齿咬破食指。
血珠渗出,温热黏腻,她在墙面上写下“你不许死”,字迹歪斜颤抖,像一团燃烧的火。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时,头痛猛然袭来,眼前一黑——恍惚间,那“死”字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金纹,如藤蔓般蜿蜒爬过墙面,转瞬即逝。
她再定睛,墙上只剩血字,裂痕深处,似有微光一闪而没。
她嘴角溢出一丝血,却顾不上,把脸埋进他颈窝,闻到熟悉的药味与汗味交织的气息,“你知道吗?昨天拍合照时,我手机收到视网膜脱落的通知。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想和你多活一天是一天。可你呢?你连一天都不肯给我?”
陆承宇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终于抱住她,手指抠进她后背的衣服里,像要把自己嵌进她骨血里,“我怕……怕我走了,你连个恨的人都没有……”
“那我现在就恨你!”苏晚禾吸了吸鼻子,声音破碎,“恨你擅自做决定,恨你把我当累赘,恨你……”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滚烫的眼泪滴在她肩上,像要把衣服烧出个洞。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陈老师举着伞站在楼梯口,抹着眼泪对电话说:“医生,麻烦快点……”
刘医生冲进屋时,额角还滴着雨水。
他看了眼地上的空药瓶,倒抽一口凉气:“这种剂量的镇静剂,再晚半小时……”他没说完,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两人身上——苏晚禾蜷在陆承宇怀里,像只护崽的母兽;陆承宇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发白。
“见过太多人想活,”刘医生低声对护士说,“没见过谁非要把命推给别人。”
晨光穿透乌云时,急救车的红灯还在闪。
苏晚禾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医护人员把陆承宇抬上车。
她摸了摸耳朵,怔了一下——那持续半年的嗡鸣声,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仿佛世界终于肯让她听见他的呼吸。
“苏小姐,”护士递来毛毯,“病人需要隔离观察,您……”
“我知道。”她裹紧毛毯,望向窗外渐亮的天。
回望那堵写满血字的墙,金纹早己不见,唯有裂缝深处,一株细弱的绿芽正顶开尘土,向着晨曦伸展。
但也有些事,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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