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纱帘漏进来，在梳妆字镜上割出一道银边。
苏晚禾的左手在镜台摸索半刻，指尖触到黑丝绒眼罩的流苏，凉意顺着指腹爬进血脉，像一缕冬夜的雾钻入骨缝。
她对着镜子，将眼罩轻轻覆在右眼上——的眼皮隔着布料仍在发烫，血渍早被擦净，却像有团火在皮下烧，每一下心跳都撞得眼眶生疼，仿佛颅腔里悬着一口铜钟，每一次搏动都在撞击耳膜。
“哗啦”一声，保温杯盖被拧开的轻响刺破寂静。
她飞快旋开保温杯底座——那是她亲手改装的暗格——把止痛片瓶放进去，再拧紧。
金属瓶身轻碰内壁，发出一声细微的“叮”，清冷如冰珠坠地。
转身时，床头那本《第十次许愿清单》正摊开在昨晚写的位置，蓝黑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冷意，墨痕边缘微微晕染，像是凝固的泪。
她坐下来，指尖抚过“若他挺过排异期，愿我失明三天，换他清醒七日”那行字，钢笔尖重重划下，将“若”字涂成墨团，纸面几乎被戳破，留下细小的纤维。
现在这行字只剩：“他挺过排异期，我失明三天，换他清醒七日。”
是交易，不是祈求。
她对着窗玻璃哈气，雾气缓缓升腾，映出自己的脸——左眼还亮着，瞳孔缩成一点星火，右半边脸被黑眼罩遮成阴影，像被命运劈开的裂痕。
指尖探进病号服内袋，触到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纸——肌酐值己经飙到780，比上周高了整整120。
数字像烧红的针扎进神经。
可这些不能让陆承宇知道，就像不能让他知道昨晚她躲在卫生间吐了半盆黑血，血沫溅在瓷砖上，像打翻的红酒；不能让他知道透析时护士低声说她的血管己经硬得像根铁丝，穿刺针推进去时发出轻微的“咯”声。
她合上笔记本，抓起包就往外走。
三站公交，二十分钟步行，脚步越来越沉，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枯叶被风推着前行。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裹着人声涌进来时，苏晚禾正攥着透析报告往病房走。
陈姨的手突然搭在她胳膊上，指腹压在她发紫的指甲盖上：“小苏啊，你这指甲……”护工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报告边缘敲了两下，“我儿子以前也这样，后来查出来是……”
“贫血。”苏晚禾笑，把报告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老毛病，吃点铁剂就好。”
她转身要走，余光却瞥见病房门口的影子——陆承宇倚着门框，白衬衫下摆没塞进裤子，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晨光斜切过他的侧脸，湿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颈线滑进衣领。
他的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药瓶上，那是今早她藏在保温杯里的止痛片，刚才匆忙间滑出来半截，塑料瓶身反射出一点冷光。
“给我。”他走过来，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苏晚禾想躲，可他的手指己经扣住她手腕，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她发慌，脉搏在他掌心剧烈跳动，像一只困兽撞击牢笼。
病历本被抽走的瞬间，她看见他指节泛白，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问。
只是垂眼盯着病历上被她用修正液涂掉的肌酐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乌云压城。
“我去打水。”苏晚禾扯了扯被他攥皱的袖口，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花盆。
陶片碎裂声炸开，泥土洒了一地，几根枯萎的绿萝根须在外。
她听见他低低的“小心”，可那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左耳突然嗡鸣起来，像有架老式收音机在脑袋里滋滋响。
几秒后，声音扭曲变形，外界的人声仿佛被抽进了真空管，只剩下尖锐的高频啸叫——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路过诊室时，她看见门牌上写着“沈知远”三个字——陆承宇的主诊医生，那个总是一脸冷静地说“还有希望”的男人。
诊室门开着，消毒水味更浓了。
“72小时。”血液科专家的钢笔尖敲着CT片，声音冷静如手术刀，“免疫风暴一旦失控，器官衰竭是连锁反应。”他抬眼时，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苏晚禾的黑眼罩，停顿一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知道了。”苏晚禾点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她走出门，靠墙滑坐在地上，瓷砖的凉意透过病号服渗进脊椎，寒气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左耳彻底听不见了，像被塞进团棉花，右半边脑袋却疼得要炸开，太阳穴突突跳着，每跳一下都像有人拿锥子扎。
她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嘴里漫开，腥甜中带着一丝麻木。
掏出手机备忘录，指尖颤抖地输入：“代价清单更新：右眼失明（进行中）、左耳失聪（第3次）、神经痛（持续4小时）；收益待验证——陆承宇今日体温36.8℃，未发烧。”
数据在屏幕上跳动，像根救命稻草，微弱却执拗地闪烁。
她盯着“收益待验证”那行字，突然笑了，眼泪砸在手机壳上，把“验”字的最后一笔晕开，像血痕。
几天前的夜晚，风裹着雨气从阳台灌进来，苏晚禾的白大褂被吹得猎猎作响，衣角拍打着桌沿，发出啪啪的轻响。
她伏在小桌上，荧光笔在纸上划出猩红的线——横轴是陆承宇的化疗周期，标着“高危期第5天”“第7天”；纵轴是她的身体指标，肌酐、血红蛋白、血小板，每个节点都画着向下的箭头，像坠落的星辰。
“哗啦”一声，里屋传来翻找声。
苏晚禾猛地抬头，荧光笔“啪”地掉在纸上，在“肌酐780”旁晕开团红，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毒花。
她冲进去时，陆承宇正半蹲着，从床头柜最底层抽出个铁盒——那是她藏药的地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止痛片、升白针、降压药，像排小棺材。
“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他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捏着片止痛片，药片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块冰。
“上次在卫生间，你吐的不是水；透析时你攥床单的手，青得像要裂开；还有昨晚……”他突然闭了嘴，喉结滚动两下，“我看见你走后，键盘F键上有暗红的点，椅背上还沾着一根带血的头发。”
苏晚禾想夺药盒，可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扣住她手腕。
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水——是刚才他冲去接热水时淋的雨？
“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她冷笑，可声音发颤，“我们之间，从来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
惊雷在窗外炸响时，整栋楼突然黑了。
苏晚禾的左手还被陆承宇攥着，右手摸索着从枕头下摸出根蜡烛。
火光映亮他的脸，他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像一颗将熄未熄的星。
“我去拿打火机。”他松开手，转身的瞬间，苏晚禾瞥见他后腰的白衬衫洇着块深色——是刚才抱她时，她右眼渗出的血。
蜡烛燃起来的刹那，苏晚禾走向卧室墙面。
那里己经有九行血字，从“愿他多活三天”到“愿他不发烧”，每道笔画都像用刀刻的，凹陷处积着陈旧的血痂。
她狠狠咬破指尖，血刚涌出就燥的墙面吸住。
写到第二个字时，指尖麻木，血流变缓，她猛地磕向桌角，额角裂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下，终于够她写下最后一笔。
这一次，她写得很慢，一笔一画：“让他清醒七日。”
血字落成的瞬间，右眼的灼痛突然炸开，像有人把烧红的铁丝捅进眼眶。
苏晚禾踉跄着撞翻椅子，嘴角涌出温热的血，滴在陆承宇刚买的桂花味外套上，香气混着血腥，在黑暗中弥漫。
她听见自己的膝盖磕在地板上的闷响，听见陆承宇喊“晚禾”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在。”她想说话，可血沫子堵住了喉咙。
他的手托住她后颈，体温透过掌心渗进来，比任何止痛片都有效。
“别怕。”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我哪儿都不去。”
雨还在下，可这一次，黑暗里没有脚步声远去。
苏晚禾的意识渐渐模糊，却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像面小鼓，一下一下，敲着她最想要的、活着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听见护士的脚步声逼近，听见仪器报警的滴滴声。
“病人血压掉到40！”
“准备抢救！”
……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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