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屋檐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在青灰石板上炸成细碎星子，倒映着手机屏幕渐次亮起的微光——那光像沉入水底的磷火，幽幽浮出。
苏晚禾盯着那条迟来了半小时的短信，指尖在窗台上掐出月牙印。
快递柜提示音是她设的特殊铃，只有陆承宇知道这个暗号，可她一首不敢点开，仿佛只要不看，这场雨就不会落尽。
她抓起玄关的伞冲下楼时，雨幕己织成灰蒙蒙的帘，风裹着湿冷扑在脸上，伞骨“咔”地歪了一瞬，雨水顺着伞沿滑进她领口，激得脊背一颤。
3号柜的取件码短信终于跳出来，她的手指重重按了下去。
金属柜门“咔嗒”弹开，露出个牛皮纸包裹，边角微卷发皱，像是在雨中站了很久。
它裹得极严实，旧报纸层层缠绕，窸窣作响，像一封不愿被人读懂的遗书。
拆开的瞬间，一股焦糊味混着潮湿纸张的气息钻了出来，呛得她喉头一紧。
苏晚禾的呼吸一滞——那本《老年护理手册》正躺在里面，封皮烧得蜷曲，边缘焦黑翻卷，像被火舌舔过的枯叶，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她认得这书脊的折痕，是她从前总垫在日记本下写血字的那本。
每晚为了不让陆承宇察觉，她总等他睡熟后摸黑写，笔尖压得太重，连手册里页都洇出了浅浅的血痕，如今那些痕迹在灯光下泛着暗褐，像干涸的河床。
书页间滑出一张薄纸，一角焦黑，另一角却被透明塑料膜仔细包住，里面的墨迹虽晕开些许，仍能辨出“别再用了，疼吗？”几个字。
那笔锋她再熟悉不过——是陆承宇少年时在书法班练的柳体，横折处带着微微顿笔，像他从前给她讲题时，笔尖在草稿纸上点出的小漩涡。
“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膝盖一软，跪进水洼里。
冰凉的雨水混着泪水砸在烧痕上，焦黑的纸页慢慢舒展，发出细微的“嘶”声，露出底下被火烤过的淡粉——那是她从前夹在书里的海棠花瓣，去年春天他在楼下捡的，说要等病好了种满院子。
后半夜的雨声淅沥，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苏晚禾把手册摊在暖气旁烘干。
纸页受热轻颤，像在喘息。
她翻到写“每日记录体温”的那页，突然发现空白处多了行小字：“改用电子耳温枪，减少接触误差。”字迹清瘦工整，墨色深蓝，和她的血字重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人的呼吸交缠，气息相闻。
再往后，“饮食忌辛辣”下面压着一行：“她胃寒，别让她碰辣椒油”，末尾的句号点得极重，像颗砸进纸里的泪，凹陷处还沾着一点未化的盐粒——或许是某夜他写字时滴落的汗。
最末一页，她的血字还在：“今天他说疼，我划了三道血痕，疼到清醒”。
而在这行字下方，陆承宇用蓝黑钢笔写着：“如果你也在痛，请让我替你一次。”墨迹渗透到背面，把她写的“生如夏花”晕染成模糊的虹，像一道横跨记忆与现实的桥。
苏晚禾突然想起上周他反常的嗜睡。
那时她以为是化疗副作用，却没注意到他总在她转身时揉手腕——原来他偷偷停了镇痛泵，把省下的钱都打进了她的医疗账户。
床头柜里那盒空了的止痛药，根本不是他吃的，是他藏起来怕她发现自己疼得整夜睡不着。
“金手指”的光在她心口晃了晃，像盏快燃尽的灯，忽明忽灭。
她抱着手册蜷缩在墙角，瓷砖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指尖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触到了他深夜伏案的颤抖。
她终于明白，所谓“绝不放弃的信念”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若他先松开手，她的光也会灭。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天光泛青时，手机震动声划破寂静。
次日清晨，林医生的电话来得比往常早。
苏晚禾把三年来的陪护日志抱到诊室时，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手册上的焦屑，指腹蹭过，留下淡淡的灰痕。
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最新章节随便看！“委员会需要确认这些记录的真实性。”林医生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日志扉页的“第七百三十二页”，声音低缓，“特别是……”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苏晚禾凑过去，看见他停在2023年7月15日那页——陆承宇高烧40度的那晚，她写：“23:17，他喊冷，我把胰岛素笔焐在胸口15分钟才注射。23:32，他说梦话：‘晚禾别走’。我没走，但躲在卫生间哭了三次，怕抽噎声吵到他。”
“这些……都是真的？”林医生的指节抵住太阳穴，声音发闷，听筒里传来他沉重的呼吸。
苏晚禾轻轻抽回日志，指尖抚过自己歪扭的字迹：“不是我在救他。是他疼得咬着牙说‘今天的粥真甜’，是他偷偷把我落在医院的围巾织补好，是他明明连笔都握不稳，还要在手册上写这些……”她吸了吸鼻子，鼻腔里还残留着焦纸与药香的混合气息，“我们都不肯认输而己。”
午后的阳光透过病房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金亮的条，尘粒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小林护士端着药盘经过307房时，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轻得像风吹过枯叶。
她踮脚往门缝里瞧——陆承宇正蹲在地上，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那本烧焦的手册，动作轻得像在哄睡一个婴儿。
棉签头微微发颤，酒精挥发时带出一丝刺鼻气味，混着他腕间淡淡的消毒水味。
“陆先生？”她下意识出声，“这不就是那个……”
“操控我的女人写的？”陆承宇猛然抬头，眼尾的红还没褪，嗓音沙哑，“你以为我真的任人摆布？”他举起手册，烧痕在阳光下泛着暗褐，边缘如蝶翼，“她每晚用指甲划出血字，就为让我多活一天。你见过有人用自己的血当墨水吗？”
小林护士的手一抖，药盘里的安瓿瓶叮当作响，玻璃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
她想起上周查房时，陆承宇攥着镇痛泵的手背上全是掐痕，却笑着说“省下来的钱给晚禾买新围巾”。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被控制”，不过是他能想到的、最笨拙的爱的方式。
深夜十一点，苏晚禾坐在书桌前，日记本摊开在《飞鸟集》上，纸页间还夹着一片干枯的海棠。
她握着钢笔悬了很久，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最终只写了一行：“这次换我等你靠近。”墨迹未干，她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怕惊碎了什么。
陆承宇站在窗前，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他把那张“别再用了，疼吗？”的字条贴在胸口，指腹反复着“疼吗”两个字，指尖传来纸面粗糙的触感，还有自己心跳的震颤。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过窗台，落在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上——那是苏晚禾今早给他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还带着烧痕的焦味，却柔软得像一场久违的拥抱。
凌晨三点，他终于起身。
走到苏晚禾房门前时，他抬手又放下，指节在门板上点了三下，节奏缓慢而坚定，像他们从前在病房里约定的暗号：我在。
隔壁传来翻书声，是苏晚禾的动静。
陆承宇贴着门站了会儿，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抽噎，混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响，像风吹过枯叶堆。
他摸出兜里的钥匙——那把铜钥匙在他钱包深处躺了三年，像一道不敢触碰的誓言。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整栋楼的钟摆同时敲响了西下，金属震颤声在寂静中扩散。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苏晚禾在睡梦中蜷了蜷手指。
她梦见一片盛开的海棠林，风穿过枝叶，带来熟悉的药香和脚步声。
一双颤抖却坚定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那不是幻觉。
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真正推开了她的门，也打开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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