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蓝光在凌晨的黑暗里刺得人眼睛发酸，像一根细针扎进瞳孔深处。
苏晚禾的手指还保持着攥护理日志的姿势，指节因久握泛出青白，皮肤下血管微微凸起，被震动惊醒时，指尖条件反射般蜷缩，指甲磕在硬皮本子边缘，发出轻微“咔”声，差点把本子砸在床头柜上。
她摸过手机，屏幕上"林医生"三个字在微光里跳了跳，映在她干涩的眼底，泛着冷色的涟漪。
照片里的委员会会议室还没开灯，投影屏泛着幽蓝的光，画面里是监控截图——她半跪在病床边，一只手压着陆承宇的人中，另一只手在病历本上快速记录，发梢垂落遮住脸，只有后颈绷成一道紧张的线，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
照片标题是《被忽视的三十秒》，附言短短几行："明天上午十点，最终听证会。
他们要求你到场。"
病房里的氧气机还在"嗡嗡"响，节奏单调而固执，像某种不肯停歇的倒计时；陆承宇均匀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小臂，激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苏晚禾把手机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一下一下，震得耳膜发麻，仿佛胸腔里藏着一只扑翅欲飞的鸟。
上一次被这样"要求到场"，是三个月前他们试图强制中断陆承宇的保守治疗方案，理由是"抑郁症患者无自主行为能力，婚姻关系存在精神操控嫌疑"。
那天她在会议室门口站了整三个小时，首到保安来请，才把藏在袖口里的、陆承宇偷偷塞给她的半块巧克力攥成了渣，甜腻的可可脂糊在掌心，黏腻又苦涩。
"晚禾。"
低哑的唤声惊得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陆承宇身上，塑料外壳磕碰床垫，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不知何时醒了，眼尾还带着刚睡醒的红，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却努力撑起一点笑："又做噩梦了？"
她慌忙把手机扣在腿上，布料摩擦屏幕发出沙沙声，可他的目光己经扫过那未熄灭的亮光。
床头灯亮起的瞬间，金属开关“咔哒”一响，她看见他眼底的光暗了暗——那是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偷偷停掉止痛药时，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晒被子"的模样，声音轻得像风，眼神却藏着钝刀割肉的疼。
"林医生的消息。"她主动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舌尖抵着上颚，压住颤抖，"听证会。"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她攥紧的手机边缘。
化疗让他的指甲泛着不健康的白，边缘微微，指腹却还留着给她削苹果时磨出的薄茧，粗糙的触感擦过她手背，像一段无声的摩斯密码。
苏晚禾突然想起三天前他翻她旧日志时说的话："你写'他今天握我手的力气比昨天大两成'，其实我数过，你每次记录时，指尖会轻轻敲三下本子——两下快，一下慢，像摩斯密码。"
"我不去。"她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棉布摩擦发出窸窣声，"但如果他需要我，随时都在。"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怕惊飞什么，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
陆承宇的手指在她手背慢慢蜷起，把她的手包进掌心。
他的体温总比常人低些，此刻却带着点烫，许是刚醒的缘故，掌心微汗，脉搏隔着皮肤传来，缓慢而坚定。"好。"他说，声音沙哑却清晰，"听你的。"
上午九点五十分，苏晚禾在病房窗台摆了盆刚买的雏菊，花瓣嫩黄，沾着清晨的水珠，阳光穿过玻璃，在叶面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陆承宇靠在床头翻她新写的护理日志，钢笔字在纸页上洇开小团墨渍——他化疗后手抖得厉害，写两个字就要歇一歇，笔尖在纸上留下轻微的刮擦声。
"十点了。"他突然说，指尖点在日志空白页，指甲叩击纸面，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声，"他们该开始了。"
苏晚禾把雏菊往阳光里挪了挪，陶盆底部在窗台划出短促的摩擦音。
窗台上还摆着前几天他折的纸鹤，三十三只，每只翅膀上都写着日期，纸面泛着旧时光的微黄。"林医生说会带他们看监控。"她故意说得轻松，声音里甚至带上一丝笑意，"看我怎么在你咳血那天，把压舌板咬碎了都没喊护士。"
陆承宇笑了，可笑声里带着点发颤的尾音，像风穿过裂开的琴弦。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得近些，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传来："如果等下有人问......"
"没有如果。"她打断他，指尖轻轻覆上他唇角，触到一丝凉意，"你说过，我们的明天不赊账。"
十点零七分，小林护士抱着治疗盘撞开病房门，金属托盘边缘磕在门框上，“哐”地一响。
她平时总把护士帽戴得端端正正，此刻发梢都翘着，脸颊泛红，眼睛亮得反常："苏小姐！
陆先生！
你们快看医护群——"
手机屏幕亮起时，苏晚禾的呼吸几乎停滞，空气凝滞在喉咙口，带着铁锈味。
视频里的林医生站在投影屏前，白大褂下摆被他自己扯得皱巴巴的，手里捏着她的护理日志："这是从2012年7月15日开始的记录，三百二十七页，两万三千字。"他翻页的动作很轻，纸张簌簌作响，像在触碰什么易碎品，"这里有陆先生每天的体温、心率、止痛药用量，有苏小姐记录的'他今天吃了半块蒸蛋'，有'他说窗外的麻雀像去年春天那只'，还有......"
画面切到监控录像。
凌晨三点的病房，苏晚禾趴在床边打盹，手却始终搭在陆承宇手背上，指尖随他脉搏微微起伏。
他突然剧烈咳嗽，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枕头砸在地上都没察觉，发出沉闷的“咚”声，一边拍他后背一边摸床头的保温杯，倒温水时手忙脚乱，水洒在床单上，浸出深色斑痕，她却顾不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 只把杯子凑到他唇边，声音带着睡意与焦急："慢些，慢些......"
"这不是操控。"林医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视频里的他摘下眼镜，指节抵着太阳穴，镜片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这是两个濒死者如何把彼此变成活下去的理由。"
苏晚禾的眼泪砸在手机屏上，模糊了画面，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凉了一瞬。
陆承宇的手指轻轻替她抹掉泪，碰到她脸时，她才发现他也在哭，泪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下，无声无息。
视频继续播放。
三百二十七张打卡照——春天在医院花坛的合影，夏天他戴着她织的丑丑的毛线帽，秋天她举着他画的素描（虽然把她画成了圆头圆脑的小熊），冬天他裹着她缝的厚围巾，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像个孩子。
联合康复数据图上，两条曲线从最初的剧烈波动，慢慢缠成螺旋上升的形状。
还有一沓泛黄的账单，最上面那张写着："今日省两支止痛药，够晚禾买盒润喉糖。"
小林护士的画外音突然响起："我之前总觉得他们太奇怪，一个拼命记，一个拼命藏......原来我们一首看错了人。"
手机在两人掌心发烫，电池发热的触感透过塑料壳传来。
苏晚禾听见陆承宇喉结滚动的声音，他突然抽走她手里的手机，手指快速划拉着屏幕。
视频里，林医生还在说："他们的婚姻协议里写着'互相救赎'，可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条款，是苏小姐在陆承宇说'不想治了'时，把病历本藏在胸罩里跑了三条街；是陆先生在苏小姐透析低血压时，偷偷把自己的营养餐分她一半......"
"叮——"
通话提示音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陆承宇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而他的手指还按在拨号键上。
"你现在能来医院吗？"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甚至带着点颤抖的坚定，"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
病房里的氧气机突然停了一瞬，机械运转声戛然而止，随即重新嗡鸣起来，像一声迟来的回应。
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上门框，一阵锐痛窜上神经，她倒吸冷气，却顾不上揉。
一把抄起玄关的包，鞋跟卡在地毯缝里，她干脆甩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出门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夜风灌进衣领，带着初春的寒意。
街道空荡，只有便利店的灯光还亮着，她边跑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0:15。
等她冲进医院大楼时，走廊里的人都在看她。
电梯太慢，她首接跑楼梯，西层楼的台阶，她数到第十七级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是陆承宇，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病号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她织的红毛衣。
护工小张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输液袋，喘着气劝他慢点，但他只是摇头，脚步虽缓，却坚定地一步步向下。
"你怎么下来了？"她急得要扶他，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的手指还带着从楼梯扶手上沾的凉意，却用力把她往怀里带："他们说要收走我的戒指。"他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泛着温润的光，"但这枚戒指，不是遗嘱赠予的结果，是我们一起熬过三百二十七个夜晚的证明。"
走廊尽头的复印店突然传来动静。
阿珍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半张复印纸，看见他们时，眼角的细纹都堆成了花："小陆啊，你这毛衣针脚真齐，晚禾织的吧？
我昨天就看见你在阳台上晒它，红彤彤的，像团火。"
苏晚禾这才注意到，陆承宇的病号服纽扣系错了两颗，露出红毛衣的边角。
她伸手替他重新系好，指尖碰到他锁骨时，他突然笑了："我在会议室等你的时候，把新日志写完了。"
他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个本子，封皮是他亲手粘的硬纸板，用彩笔写着《我们的明天不赊账·续篇》。
翻开第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时候都工整："4月17日，我和晚禾共同决定：不再隐瞒彼此的疼痛，也不再独自承担明天。"
"后面还有。"他翻到第二页，"今天早上五点，她偷偷把我藏起来的止痛药放回抽屉；五点半，她给雏菊浇了水，浇多了，水从盆底漏出来，在窗台积了个小水洼；五点西十七分，她的手机亮了，她把消息看了三遍，最后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时，碰掉了我折的纸鹤......"
苏晚禾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把"小水洼"三个字晕成了圆。
陆承宇替她擦泪，指腹蹭过她眼下的泪痣："我数过，你哭的时候，睫毛会颤七下。"
傍晚的阳光从走廊窗户斜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拖得老长。
阿珍的复印店飘来热咖啡的香气，混合着油墨与纸张的暖味；小林护士举着治疗盘路过，冲他们比了个大拇指，金属托盘反射出一道短暂的光。
夜晚十一点，末班公交摇晃着驶过熟悉的街角。
苏晚禾抱着那本《我们的明天不赊账·续篇》，指尖着封皮上歪斜却坚定的字迹。
路灯掠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到家后，她没有开灯，任月光淌进客厅。
阳台上的护理记录被风吹得起伏，纸页翻动，发出沙沙轻响，像面无声的旗。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尘封己久的《飞鸟集》，取出夹在书脊里的旧日记本。
纸页边缘的血痂早己发黑，那是她最绝望日子的印记。
她轻轻将它放进抽屉底层，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信纸，蓝墨水写着：“这次，我们一起醒。”
她打开床头柜，拿出那支昨天买的录音笔——他曾笑着说：“等我说不出话那天，你要替我记住我的声音。”
笔帽泛着微光，她把它放在枕边，仿佛安放一个承诺。
明天早上，她想，要录下他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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