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的家就在陈先生旧居的隔壁,同样古旧,却收拾得整齐干净,带着烟火气。
堂屋的八仙桌擦得发亮,上面摆着搪瓷杯和一台老式收音机。
老爷爷给许清禾倒了杯水,自己则坐在藤椅里,目光望向窗外那棵枯死的银杏,陷入了悠长的回忆。
“陈先生啊……是个好人,有学问,心肠也好。”老爷爷的声音缓慢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会儿刚闹完饥荒没多久,日子苦,他孤身一人来到镇上,就租了隔壁那屋子。也不见他做什么营生,就是看书,写字,偶尔帮街坊邻居写写家信,读读报纸,从不收钱。”
“他身体好像不太好,时常咳嗽,脸色也总是苍白。但人很温和,见谁都带着笑。”老爷爷顿了顿,指了指窗外,“就爱在那棵银杏树下坐着,一看就是一下午。那时候树还活着,秋天叶子黄了,落得一地金黄,好看得很。”
许清禾静静地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个清瘦温和的身影,在金色的银杏叶下,度过的那些安静而忧患的岁月。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老爷爷叹了口气,眉头皱了起来,“后来风声就紧了,到处都在……唉,你也知道。陈先生那样来历不明、又识文断字的,难免惹人注意。有人传说他以前在北平念过书,认识好些‘有问题’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记得清楚,那是个秋天,银杏叶还没落完。有一天晚上,陈先生突然来敲我的门,脸色比平时更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说里面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万一他有什么不测,或者……或者以后有人拿着特定的信物来找他,让我务必把这个交给来人。”
“信物?什么样的信物?”许清禾的心提了起来。
老爷爷摇了摇头:“他没细说,只说是‘该来的人,自然会明白’。当时那情况,我也不敢多问,就把布包收下了,藏在灶膛的砖缝里。”他指了指厨房方向,“没过两天,陈先生就不见了。有人说他被带走了,也有人说他得到风声自己跑了……反正,再也没回来。”
许清禾感到一阵心酸。
邮差要送的信,或许就是能让陈先生“得到风声”、提前离开的关键!可那封信,终究没能及时送到。
“那……那个布包……”她急切地问。
老爷爷的神情黯淡下来,带着深深的愧疚:“对不住啊……那时候乱,我自家成分也不好,整天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我才想起那个布包。可等我扒开灶膛一看……唉,年头太久,又是那种地方,早就受潮腐烂,里面的东西也……看不清原样了,好像是个铁皮盒子,但也锈得不成样子。我没办法,只好连着那烂布包一起,偷偷埋在那棵银杏树底下啦。”
他指了指窗外枯死的银杏,“想着,也算是对陈先生有个交代。”
埋在了银杏树下!
许清禾猛地看向窗外那棵枯死的树木。那股清苦中带着书卷气的微弱痕迹,不仅仅来自树木本身,也来自于树下埋藏的东西!
“陈先生……他后来,有消息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老爷爷缓缓摇头,眼神浑浊:“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那么好一个人,怕是……凶多吉少喽。”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他临走前那晚,还念叨着,说是在等一封很重要的信,是从北边来的,关系到很多人的安危……可惜,到底没等到。”
果然!
邮差舍命送的信,就是给陈先生的!那是一封关乎许多人安危的预警信!可阴差阳错,信没能送到,陈先生被迫仓促离开,最终不知所踪。
而邮差也因此怀着未能完成任务的巨大遗憾,化作了夜半时分孤独的回响。
一段被时代洪流碾碎的过往,两个被命运捉弄的执着灵魂。
许清禾坐在那里,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历史的尘埃如此厚重,轻易便能掩埋掉个体的呐喊与期盼。
她向老爷爷郑重道谢,离开了那间充满回忆的老屋。
再次站在那棵枯死的银杏树下,她的心情截然不同。她知道,树下埋藏着陈先生的“最重要的东西”,也埋藏着一个时代的悲剧和两份未能圆满的执念。
仅仅知道真相还不够。
邮差的回响依旧在废弃的老路上重复,陈先生的东西依旧深埋地下。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慰藉这跨越时空的遗憾。
《百花集》的教诲在她心中回响,「若能探明其执念根源,或助其完成未竟之心愿,或使其知晓事己变迁、执念可放,则回响自消。」
或许,她无法让信送达,也无法让陈先生生还。
但她可以让这份迟到了多年的“信件”,以另一种方式,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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