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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双生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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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完整的过往,许清禾的心像是被浸透了雨水的棉絮,沉甸甸的。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因为一封未能抵达的信,命运交织,又各自被时代的浪潮打散,留下绵延数十年的回响与遗憾。

邮差不知道信最终未能送达,他的执念是“完成任务”。

陈先生不知道信曾为他而来,他的执念是“等待”与“守护”某个重要的东西。

而那样东西,正因为信未送达,被他埋在了银杏树下,随着他的消失而长眠。

这是一个死结。

许清禾坐在老宅的院子里,膝上摊开着《百花集》,目光却有些失焦。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仅仅将银杏树下的东西挖出来,不足以化解任何一方的执念。

邮差需要“信己送达”的确认,陈先生需要“等待终结”的告知,而那样被埋藏的东西,需要重见天日。

她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能同时沟通两方、传递信息的媒介。

她的目光在《百花集》的书页上巡梭,最终停留在关于柳枝与莲花的篇章,以及之前使用过的蒲公英上。

柳枝通灵,可作引路之媒。

莲花清净,能净化执念,传递安宁。

蒲公英,能携微末意念,寻觅特定之所。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清晰、成形。

她需要制作一个特殊的“信使”。

第二天,许清禾忙碌起来。

她再次来到村口的河边,折下几根最鲜嫩柔软的柳条,仔细编成一个小小的、中空的篓状物,开口处用更细的柳丝巧妙地系住。

这是“引路之媒”,承载意念的容器。

她又去集市,买回几朵最新鲜的、半开的莲花,以及一小包上好的干桂花。

莲花取其“清净”与“传递”之意,桂花则用于增强感知,稳固联系。

最后,她来到那棵枯死的银杏树下。

没有工具,她就用双手,在老爷爷指认的大致位置,小心翼翼地挖掘。

泥土因为昨夜的露水有些,带着陈腐的气息。

挖了不深,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锈迹斑斑、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方形铁皮盒子,很小,巴掌大,上面还粘连着早己腐烂的蓝色布片痕迹。

盒子密封得很好,但岁月和潮气还是无情地侵蚀了它。

许清禾没有试图打开它,里面的东西很可能己无法辨认,而且那不属于她。她将铁盒轻轻捧出来,用干净的软布拂去表面的泥土。

她要做的是“转交”,而不是“窥探”。

傍晚,她带着所有准备好的东西,再次来到了村尾那条废弃的老路入口。

这一次,她还带来了那盆被她放在奶奶供桌旁、这几日精心照料的茉莉。

茉莉花开得正好,洁白的花朵在暮色中散发着宁静的幽香。

夜色渐浓,弦月如钩。

许清禾在路边选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将铁皮盒子放在中央。

她用柳条小篓轻轻罩住盒子,然后将摘下的莲花花瓣,一片片,围绕着柳条篓铺撒开来,形成一个洁白的圆圈。

她捻起一些干桂花,混合着几朵完整的茉莉花,撒在莲花花瓣之上。

顿时,一股混合了莲花清冽、桂花馥郁、茉莉幽静的复杂香气,在夜风中幽幽散开。

最后,她取出那几朵蒲公英绒球,将其放在柳条篓的旁边。

准备就绪。

她盘膝坐下,双手轻轻覆盖在柳条篓上,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要同时沟通两份执念,传递两份“信息”。

她先是在心中观想那位邮差,风雨中的急切,紧贴胸口的信件,坠落的瞬间,以及那持续了半个世纪的不甘。

她将这份意念,连同对“信己找到归宿”的告知,缓缓注入柳条篓中,注入那通灵的柳枝之内。

“信,找到了。它就在这里,与陈先生最重要的东西在一起。你的任务,完成了。”她在心中无声而坚定地重复。

然后,她开始观想陈先生,银杏树下清瘦的背影,离去前夜的忧虑与决绝,以及那份无望的等待。

她将这份意念,连同对“等待终结”、“守护之物己现”的告知,同样注入柳条篓,传递给那被莲花环绕的铁盒。

“您等待的,和您守护的,都在这里了。不必再等了。”

她的意念如同桥梁,通过柳枝的引导,莲花的净化,桂花的增强,将这两份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消息”,分别送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掌心下的柳条篓微微发烫,周围的莲花花瓣似乎散发出微弱的、清凉的光晕。混合的花香变得更加浓郁,仿佛拥有了生命,主动向废弃道路的深处、向镇子西北角的方向飘散而去。

就在她的精神力感到有些透支时。

那熟悉的“哒哒”马蹄声,再次从老路深处响起!

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单调的重复。

它由远及近,来到她前方不远处的那个急弯附近,然后……停了下来。

是的,停了下来。

不再是戛然而止,而是一种自然的、仿佛到达了目的地的停顿。

许清禾屏住呼吸,用心去感受。

一股强烈如释重负的意念,夹杂着一丝困惑,以及最终的了然,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掠过她的心头。

那是一首紧绷着的、属于邮差的执念,在确认了“任务完成”后,终于……松开了。

紧接着,从镇子西北角的方向,也传来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

那是一种沉淀了太久、终于得以放下的宁静,如同尘埃落定。

是陈先生的执念,接收到了“等待终结”的信息。

也就在这两道执念同时消散的瞬间,放在柳条篓旁的蒲公英绒球,突然自行散开。

所有的绒毛齐齐飞起,却不是飞向任何一个方向,而是在月光下、在混合的花香中,轻盈地、盘旋着向上飞舞,如同无数小小的、发着光的精灵,在举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最终缓缓消散在清澈的夜空中。

马蹄声没有再响起。

萦绕在废弃老路上空数十年的孤独回响,消失了。

沉淀在破败小院中数十年的无声等待,也消散了。

周围只剩下真实的夜风,真实的虫鸣,以及空气中渐渐淡去的、温柔的花香。

许清禾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空了的蒲公英梗,看着那依旧被柳条篓罩着的铁盒,看着周围渐渐失去光泽的莲花花瓣,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胸口那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的宁静,以及淡淡的、混杂着伤感的慰藉。

她小心地收起那个锈蚀的铁盒,准备找个时间,将它重新安葬在那棵枯死的银杏树下。

那是它的归宿。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那盆茉莉,踏着月光往回走。

脚步有些疲惫,心情却异常轻盈。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条再无马蹄声的老路,又看了看远处镇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百花集》在她怀中,似乎也散发着温润的暖意。

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这样的执念与遗憾,等待着被看见,被理解,被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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