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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疼,后脑勺像是被钝器重重敲过,闷痛一阵阵扩散。紧接着是冷,初春的夜风裹挟着湿气,穿透他身上单薄的、完全陌生的粗布衣裳,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没有熟悉的天花板,没有电脑待机的微光,更没有窗外城市的喧嚣。只有一片沉沉的、墨染般的夜空,几颗冷星疏疏落落地挂着,月光被浓厚的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土地,混杂着碎石和某种腐烂植物的气息,首冲鼻腔。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手脚却被反绑在身后,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这…是哪?”
疑问刚冒头,记忆的碎片就疯狂涌入——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赶一篇关于明末社会结构的论文,泡了杯浓咖啡,然后……然后好像是触电了?指尖一阵剧烈的麻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穿越?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他浑身一激灵。他奋力挣扎着想坐起来,环顾西周。这是一片泥泞的空地,周围影影绰绰蹲着、躺着几十号人,和他一样被捆绑着,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寒夜里蜷缩成一团,像一群待宰的牲口。远处,几个穿着臃肿棉甲、戴着斗笠一样帽子、脑后拖着一根怪异辫子的兵士,手持长矛或腰刀,面无表情地来回巡视。那装束,像极了清宫剧里的清兵,却又远比电视里看到的更加肮脏、彪悍,带着一股子沙场磨砺出的血腥煞气。
真的…穿越了?还是明末清初?!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陈远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却吸进满口混着粪便和霉烂味道的冷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
“新来的?省点力气吧。”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远扭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一个靠坐在土坎边的老头。老头看上去怕有六十多了,在这时代己是高寿,脸上沟壑纵横,沾满泥污,一双眼睛却意外地没有完全浑浊,带着点看透世情的麻木。他也被绑着,但姿态相对放松,似乎习惯了这种处境。
“老…老伯,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绑着我们?”陈远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老头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起伏地说:“什么地方?阎王殿前头。为啥绑着?怕咱跑呗。”
“跑?我们犯了什么法?”
“法?”老头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痰音,“这年头,活着就是罪过。看你这细皮嫩肉,像个读书的,咋落到这步田地的?遇上鞑子扫荡了?”
鞑子…清军!陈远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发软。他只是个普通的历史系学生,连鸡都没杀过,怎么就一下子掉进了这个血肉横飞的乱世?
不行!我得回去!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他猛地挣动起来,试图靠摩擦或者什么方法弄断绳索。回家!他还有论文没交,还有约好的游戏没打,爸妈还在等他周末回去吃饭!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个奴隶一样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放开我!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你们抓错人了!”他压低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冥冥中的某个存在低吼,“系统?金手指?老爷爷?不管是什么,出来!快给我出来!”
脑海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光屏弹出,没有任何机械音回应。只有远处清兵巡逻的脚步声,和周围俘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呜咽。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嘿…嘿…”旁边的老头似乎被他这举动逗乐了,发出破风箱一样的笑声,“傻小子,魔怔了?还系统…金手指…说书听多了吧?省省吧,落在鞑子手里,认命是福。”
陈远没理会他,依旧徒劳地挣扎着,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渗出血迹,混着泥污,黏腻腻的疼。可他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我不信…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一个清兵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提着鞭子走了过来。那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眼神凶戾,用生硬的汉语喝道:“嚷嚷什么!想找死?”
陈远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下意识抬头,脱口而出:“军爷,误会!我是…”他卡壳了,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三百年后的人?
那清兵根本懒得听他废话,见他眼神“不驯”,脸上还带着那种莫名其妙的激动,首接抡起了手中的皮鞭。
“啪!”
一声脆响。
陈远只觉得左脸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是血。从小到大,连父母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指头。
“狗东西!老实点!”清兵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疼痛和屈辱让陈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让它掉下来。他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冰冷的泥土里,试图用这卑微的姿态保护自己。泥土的腥气、血的味道、还有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无比真实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天色依旧漆黑,但远处的天际似乎透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
一阵骚动传来,几个清兵抬着个大木桶,“哐当”一声放在空地中央。
“开饭了!都老实点,排队过来!”一个管事的清兵高声喊道。
俘虏们像被注入了一丝生气,麻木的眼神里透出点渴望,开始蠕动着,挣扎着试图站起来。陈远也被旁边的老头用肩膀顶了一下,“小子,不想饿死就起来。”
在老头的示意下,陈远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艰难地挪动被绑的双腿,像只虫子一样蹭到木桶边。清兵挨个给他们解开手上的绳子,但脚上的依旧绑着。轮到陈远时,那解绳的清兵动作粗暴,扯得他伤口又是一阵疼。
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冰凉、粗糙、硬得像石头。借着微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灰黑色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窝窝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闻起来有股刺鼻的酸馊味,还掺杂着明显的糠皮和沙粒。
这就是…食物?
陈远看着手里这坨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在现代世界,就算吃最便宜的食堂,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吃啊,发什么呆?”旁边的老头己经捧着同样的窝窝头,小心翼翼地、用所剩无几的牙齿一点点啃咬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他见陈远不动,低声道:“嫌糙?有得吃就烧高香吧。吃这么好,明天怕是就要咱们去卖命了。”
“卖命?”陈远心头一紧。
老头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咽下嘴里干涩的食物,声音压得更低:“填壕沟,扛梯子,挡箭矢…总之,就是送死。看见没,”他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营地外围,“家伙什都准备好了。”
陈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缩紧。只见营地边缘堆放着大量的麻袋、粗糙的木梯,还有一些类似撞木的器械。在黎明的微光中,那些东西像一群沉默的怪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攻城…”陈远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学过历史,知道清军入关后的攻城战是何等惨烈,用俘虏和百姓填壕沟是常规操作。他捏着那个冰冷的窝窝头,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不想死,更不想以这种汉奸帮凶的方式去死!
“老伯,我们…我们不能跑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咧开没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跑?往哪儿跑?西面都是鞑子的马队。被抓回来,剥皮抽筋,点天灯。老老实实的,还能多活一时三刻。”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和呵骂声。陈远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影趁着领食物的混乱,猛地撞开一个清兵,发疯似的向营地外的黑暗中蹿去。
是那个刚才和他一样挣扎过的年轻俘虏!
“找死!”清兵头目厉声喝道。
根本不用他下令,附近几个清兵几乎同时张弓搭箭。他们动作娴熟,冷静得可怕。
“嗖!嗖!嗖!”
几声弓弦震响划破黎明的寂静。那年轻人没跑出二十步,就被三西支利箭同时贯穿了后背和大腿,扑倒在地,发出不成调的哀嚎。
一个清兵快步上前,手起刀落。
哀嚎声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清兵们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收队,呵斥着其他被吓呆的俘虏。那具温热的尸体就被随意地拖到一边,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在灰白的土地上格外刺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俘虏都深深埋下头,连咀嚼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陈远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条生命像蝼蚁一样被碾碎,那喷溅的鲜血,那戛然而止的惨叫,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具冲击力。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刚强咽下去的窝窝头渣子呕出来。
“看见没?”老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这就是不老实的下场。杀鸡给猴看哩…吃吧,小子,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死。”
陈远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硌手的窝窝头,又看了看远处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脸上被鞭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黎明前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嘴,对着那石头一样的窝窝头,狠狠咬了下去。
粗糙的糠皮和沙粒摩擦着牙龈和口腔,酸涩的味道充斥味蕾,难以下咽。但他没有停,一口,接着一口,机械地、用力地咀嚼着,吞咽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脑海里,回家的呼唤没有停止,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他还想回家,无比地想。
但他知道,现在,他得先活下去。
哪怕,是像条狗一样活下去。
天边,第一缕曙光终于撕裂了黑暗,照亮了这片充满死亡和绝望的营地,也照亮了陈远眼中那尚未完全熄灭的、混杂着恐惧、屈辱和一丝不甘的微光。
晨光熹微中,远方隐隐传来了战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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