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坪的风带着焦糊味，漫过成片的枯竹。那些曾经挺拔的翠竹如今只剩焦黑的竹杆，像插在地里的炭笔，竹节间缠着些灰褐色的藤，藤身被烧得蜷曲，仿佛还在诉说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李萍握着藤杖站在坪口，杖头的泉脉花蔫得几乎垂到杖身，花瓣上沾着的石林峡铁线藤粉末，在风中簌簌掉落。“比想象中严重。”她轻声道，指尖抚过最近的一根焦藤，藤皮一触就碎成粉末，露出里面发黑的芯，“火舌把藤脉的精气都吸走了。”
周衍蹲下身，用短刀刮开竹根下的泥土，底下露出层灰白色的灰烬，灰烬里裹着些细小的藤须，竟还带着微弱的韧性。“还有活气。”他捏起一根藤须对着光看，须尖泛着极淡的绿，“你看这须根，烧得只剩一层皮，却还在往土里钻。”
冷凝霜的银箭搭在弓上，箭尾的红绳缠着从石林峡带来的铁线藤，她拉满弓弦，银箭贴着枯竹滑行，箭镞在远处的光线下闪了闪：“火场中心有片没烧透的竹林，那里的藤脉应该保存得好些。”
玄九抱着藤灵鱼的水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焦竹：“霜姐说用雾凇岭的暖泉水浇这些藤，能让它们醒得快些。”他刚要把水往焦藤上泼，就被李萍拦住。
“别急，”李萍指着地面的焦痕，那些被火焰炙烤出的裂纹，竟组成了幅天然的藤脉图，图的中心有个拳头大的土坑，坑底积着些的黑土，“得把水浇在这里。”
她蹲下身，将暖泉水一点点渗进土坑。水珠刚触到黑土，就被迅速吸收，土坑周围的焦痕里突然冒出细密的气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顺着裂纹往外拱。
“有动静了！”玄九惊喜地喊道，只见焦黑的土地上，裂开一道细缝，缝里钻出株嫩红的芽，芽尖顶着层焦皮，像个刚从灰烬里钻出来的小脑袋。
“是竹海藤的新芽！”李萍连忙用藤杖护住嫩芽，杖头的泉脉花对着嫩芽绽放，绿光顺着芽茎往下淌，“快把从各地带来的草木灰撒在周围，能当肥料。”
周衍立刻解开布袋，将风蚀谷的沙枣壳灰、共青原的牧草灰、渡海洲的珊瑚灰混在一起，均匀地撒在土坑周围。这些带着不同土地气息的草木灰刚触到焦土，就与黑土融为一体，嫩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红嫩的芽茎渐渐变成青绿色。
冷凝霜的银箭突然射向火场中心，箭尾的红绳缠着根焦藤被拽了出来——那藤虽己发黑，却仍保持着缠绕竹杆的姿态，藤节处还留着圈未被烧透的绿痕。“是主藤！”她将藤根放进暖泉水里，焦黑的外皮慢慢泡软，露出里面的绿芯，“它把精气都攒在芯里了。”
李萍握着主藤往土坑深处埋，主藤刚触到黑土，就像被唤醒的蛇，迅速往地下钻，焦土下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藤根在响应。她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搏动，那股生命力比石林峡的铁线藤还要旺盛，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这藤脉是想涅槃重生。”周衍用短刀顺着主藤的走向清理焦土，火星溅在藤根上，藤根不仅没退缩，反而借着热力往更深处钻，“难怪烧不死，它是把大火当成了催生的力量。”
玄九也没闲着，他把从雾凇岭带来的藤编篮子装满黑土，往每个焦竹的根部都埋了些，又浇上暖泉水：“让它们都当新藤的养料。”
随着主藤在地下蔓延，越来越多的新芽从焦痕里钻出来，嫩绿色的藤苗缠绕着焦黑的竹杆往上爬，像给炭笔描上了绿色的线条。最神奇的是，被新藤缠绕的焦竹，竹节处竟冒出了细小的竹芽，带着股劫后余生的清新。
“是竹海的共生之道！”李萍望着这一幕，忽然明白手记里“藤竹共生”的意思，“藤脉借竹杆攀高，竹子借藤根固土，大火烧了它们的身，却烧不掉共生的根。”
傍晚时分，火场中心的未烧透竹林里，传来清脆的“噼啪”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株最粗的焦竹突然裂开，里面竟藏着个竹制的匣子，匣子上刻着“守竹人”三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
周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里面装着卷竹纸，纸上用炭笔写着《护竹诀》，末尾还画着幅图：大火中，守竹人将藤脉主根埋进竹根深处，自己则抱着焦竹站在火里，身影与竹、藤融为一体。
“原来当年有人为了护藤脉，留在了火里。”冷凝霜的声音有些发沉，指尖抚过图上的守竹人，“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藤和竹。”
玄九突然指着竹匣旁的焦土，那里的新芽正缠着匣子里掉出的半块玉佩生长，玉佩上刻着的“共生”二字，在暮色里闪着微光。“这玉佩在给新芽当靠垫呢。”他轻声道，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寂静。
李萍将玉佩轻轻放在新芽旁，玉佩刚触到藤苗，新藤突然剧烈晃动，藤叶间开出串白色的小花，花瓣上沾着焦灰，却在暮色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是“涅槃花”，只有在绝境中重生的藤脉才能开出。
夜里，众人围坐在新生的藤苗旁，听着竹节生长的“咔咔”声，像在欣赏一首生命的歌谣。周衍在竹纸上添了新的记录，把竹海藤脉重生的经过一笔笔写清楚；冷凝霜则用银箭挑着块竹片，在火塘边烤着，竹片上渐渐显出新的藤脉图；玄九抱着藤灵鱼的水盆，看着鱼儿在水里追逐飘落的藤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李萍着那半块“共生”玉佩，忽然觉得竹海坪的藤脉最懂“舍得”——它们愿意烧掉旧身，换取新生；愿意借竹为梯，共赴天光。就像那位守竹人，愿意舍弃生命，护住共生的根，因为他知道，只要根还在，藤会重生，竹会再绿，守护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藤灵鱼在水盆里打着转，鳞片映着火光，像撒了把金粉。李萍知道，它在催着往下一站去——下一处藤脉在“沼泽泽”，手记里说那里的藤脉长在泥潭里，能净化污水，却因为有人乱排毒物，变得奄奄一息。
“明天去沼泽泽。”她将玉佩埋在新藤的根部，藤苗立刻紧紧缠住玉佩，像是在说“我们会记住这份守护”，“让那里的藤脉也看看，什么叫‘涅槃重生’。”
夜色渐深，竹海坪的风里多了丝竹香和藤花的清芬，那是新生的味道。嫩绿的新藤缠绕着焦黑的竹杆，在月光下像无数条绿色的锁链，锁住了过往的灰烬，也系住了未来的希望。远处的焦竹丛里，时不时传来新芽破土的轻响，像无数个生命在低声应和。
李萍望着那些在焦痕中绽放的涅槃花，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守着一成不变的旧物，是像竹海藤这样，敢于在绝境中烧掉过往，在灰烬里扎根新生，用新的绿意，覆盖旧的伤痕。
而他们，就像这场重生的见证者，带着从各地收集的生机，去往更需要希望的地方，让每一处沉沦的土地都知道：只要根还在，火能催生，水可滋养，再深的绝境里，也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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