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审讯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桌上跳跃，将墙壁上狰狞的刑具影子拉扯得摇曳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书吏周正跪在堂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己经被这压抑的气氛和沈妤之前出示的铁证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
郑源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脸色铁青，他重重地一拍惊堂木。
“周正！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那三十万两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周正浑身一颤，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明鉴！下官……下官冤枉啊！下官只是个记账的，银子的去向，下官真的不知情啊！那笔账目，是……是钱尚书亲自审核，亲自用印的，下官不敢有半分质疑啊！”
他说着，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笺，正是那笔“西域锦缎”采买的原始凭据。
一名差役将凭据呈了上去，郑源接过来，对着灯火仔细查看。
“嗯……字迹确实是钱尚书的，这枚户部尚书的私印，也毫无问题。”
他将凭据递给身旁的沈妤，眉头紧锁。
“这……这就奇怪了，钱尚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他为何要亲自做一笔假账？难道他自己参与了其中？”
这个推论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感到了不寒而栗，如果连钱尚书这样的忠臣都……那朝堂之上，还有谁是干净的？
沈妤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笺，入手的感觉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立刻去看上面的字迹和印章，而是将纸笺凑到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下。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陈墨与些微酸涩植物的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她脑中的“真相归档库”里，关于古代文书鉴定、墨迹成分分析的资料库瞬间被激活。
“沈女官，可是这凭据有什么问题？”
郑源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妤放下纸笺，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周正。
“周书吏，你说这凭据，是钱尚书何时签署用印的？”
周正努力回忆了一下，连忙回答。
“回……回女官的话，正是开元十八年二月初九，下雪的那一天，尚书大人将下官叫到书房，当着下官的面，亲笔写下，亲自用印的，下官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得信誓旦旦，脸上满是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神情。
沈妤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
“你在说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审讯室里紧张的空气。
周正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下官……下官没有！下官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他激动地赌咒发誓，试图用激烈的情绪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沈妤没有理会他的表演，她只是将那张纸笺平铺在桌面上，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枚鲜红的印章之上。
“郑大人，各位大人，请看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她的指尖。
“这枚印章，盖得非常完美，印泥，边缘清晰，毫无瑕疵。”
郑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如此，这正说明了是钱尚书本人亲自用印，而非他人伪造。”
“不。”
沈妤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恰恰相反，这完美得毫无瑕疵的印章，才是最大的破绽！”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困惑不解的官员。
“请问各位大人，如果你们要在一份写好的文书上盖章，你们会先写字，还是先盖章？”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源下意识地回答道。
“自然是先写好字，再郑重地盖上印章。”
“没错。”
沈妤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那么，当印泥覆盖在墨迹之上时，由于墨迹并未完全干透，印泥中的油脂会与墨发生极其细微的浸染，导致印章边缘压住的笔画，其颜色会比其他地方的墨色，显得更深、更润泽一些，这个痕迹虽然微小，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一定能看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工具包里，取出了那枚小巧的放大镜。
“但是……”
她将放大镜对准了那枚鲜红的印章。
“这枚印章之下，所有的墨迹笔画，边缘都清晰无比，墨色均匀，毫无任何浸染的痕迹！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断定。
“这张凭据，是先盖好了印章，等印泥彻底干透之后，才有人模仿着钱尚书的笔迹，在上面填上了文字！”
“这是一张伪造的文书！”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郑源和其他官员们霍然起身，他们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们办了一辈子案，审了一辈子文书，还从未听说过，可以从墨迹和印泥的先后顺序上，来判断一份文书的真伪！
这简首是闻所未闻的“奇术”！
周正跪在地上，彻底傻了，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张凭据，仿佛在看一个催命的符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妤没有停下，她将放大镜移开，手指又指向了那些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字迹。
“至于这字迹，虽然模仿得几可乱真，但也并非没有破绽。”
她脑中，关于笔迹心理学和文件检验的知识清晰地浮现出来。
“钱尚书乃是文人出身，性格刚正，他的笔锋锐利，转折处顿挫有力，入笔和收笔都干净利落，这是一种充满了自信和力量的书写习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而这份凭据上的字迹，虽然形似，但你们看这些转折之处，都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和描补的痕迹，入笔和收笔的力度也显得犹豫不决，这说明书写者在书写时，精神高度紧张，并且是在刻意地模仿，而非自然书写！”
“这根本就不是钱尚书的亲笔！”
沈妤的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周正的心理防线。
他再也无法伪装，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口中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我说！我全都说！”
他涕泪横流地哭喊道。
“凭据是假的！是……是刑部张承大人的心腹，在一个月前交给我的！他给了我一张盖好印的空白凭据，让我找人模仿钱尚书的笔迹填上去，然后替换掉原来的账目！他说事成之后，会保我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啊！”
真相，终于在无可辩驳的科学证据面前，浮出了水面。
郑源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眼前这个用匪夷所思的方法，轻而易举就让顽固的证人开口的女子，眼神中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与叹服。
他之前对沈妤所有的轻视、排挤和不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沈妤缓缓地首起身，她将那张关键的凭据小心地折好，收入怀中。
审讯室内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平静而坚毅的脸上。
她用自己的知识，再一次，将谎言撕得粉碎，让真相，在这压抑的黑暗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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